本以为云寒舟口中的严家旧址,不过是个小破房屋,但眼前燃烧后剩下的残垣断壁,仿佛在述说着过往这户人家的热闹和庞大。
曾经精致的房梁砖瓦,诺大的十几间房屋,现在全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吴卿尘看到眼前的破败,问道:“当年严家一共有多少人?”
云寒舟望着眼前黑黢黢的房屋废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发生火灾的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十六年了。直到五年前,我恢复了部分记忆,那时来这里后,一共安葬了四十七个人。”
“四十七个!”吴卿尘听到的时候,瞪大双眼,满脸震惊和惊恐。
云寒舟慢慢往废屋里走去,可以看见一条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小路。
他的每一步都落得很重,恰逢最近西南多雨,地上的脚印坑陷得很深,烙印在眼中,让人心情更加难受。
“当时严叔叔和严夫人就躺在这间屋子,面目全非。严家虽不是修行家族,但严叔叔是会修行和剑术的,至少他和严夫人,还是有很大机会跑出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云寒舟眼神迷离,脸上充满了悲痛。
人们常说,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但是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忘记是不可能的。人们可以短暂的不记起,但当相关的事物和场景重现,都会再次经历一次清晰的撕裂般的痛楚。
“可能是火灾太大了……”吴卿尘安慰道。
“但为什么偏偏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啊!从小到大,最后都只剩下我一个人……”云寒舟眼神迷离,轻声叹道。
这句话似乎也触动到吴卿尘,他想起了自己父母:二十年前,父亲在自己眼前倒下,母亲离自己远去的倔强背影……
长叹一声:“是啊!他们都走了……”
云寒舟察觉到吴卿尘的异常,“对不起,我好像不该带你来这里,让你似乎想到了不好的事情。阿尘,要不你先去外面休息一下吧,我再看看这个屋子还有没有剩下什么有线索的东西。”
吴卿尘一想到这么多人被活活烧死在这里,确实对眼前的残垣断壁略感不适,便对云寒舟点了点头,往外面走去。
严家在一片树林深处,房屋周围倒是一片平坦,周围有好些农田,或许是多年无人打理,已经长满了及人高的杂草。
吴卿尘四处晃悠,沿着屋后面走了好一阵子路,发现一处被人除掉杂草的小山坡。
等他爬上去一看,前面赫然整整齐齐立着好多墓碑,一眼望去,还有些震撼。
“这是一片墓地吗?”吴卿尘自言自语道。
看得出来,这些墓碑应该都出自同一人,大小相同的简约木板,整齐刻着同一人的字迹。
吴卿尘没有觉得丝毫害怕和诡异,或许是现在太阳还大,挂在头顶,将影子都缩得很短。
他恭恭敬敬地走过了每一块墓碑前,一一看过了他们的名字。
严家第二十三代家主严佑置、严家第二十三代家主夫人南慕晴、严家第二十四代长子严慕铭、严家第二十四代长女严定晴、严家第二十四代次子严慕奇……
这些都是严家人的墓碑。
所有人都是以严家冠名,只有角落里一个不太起眼的墓碑,上面刻的是“第二十四代不孝养子严寒舟”。
吴卿尘抬起头,逆着阳光,朝严家旧址方向望去,心想,这些墓碑大概都是云寒舟五年前修筑的吧。
他顺势在小坡上坐了下来,这里算是附近的制高点,可以眺望到比较远的地方,远处翻滚的蓝色云海和耸立的绿色高山连绵相接,画面极美。
吴卿尘不知道坐了多久,看入了迷,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真是个风水宝地啊,风景也好,你还真是有心了,他们应该会很欣慰吧。”
“你这是在夸我吗?”云寒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吴卿尘才反应过来,他竟然都没有注意到云寒舟的出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吴卿尘有些惊讶。
“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记得我没告诉你吧!”
“你走过的地方,杂草都被踩踏了好多。”云寒舟认真地说道。
吴卿尘:“……”
云寒舟继续说道:“我找到了严夫人生前最喜欢用的那面手镜。”说着便拿出来一面破旧的铜镜,抚摸着上面已经斑驳不堪,泛着丑陋青铜色的花纹。“小时候,严夫人爱美,老看见她拿着这手镜整理自己的仪容。”
云寒舟说着便走到了严夫人的墓碑前,轻轻将这面手镜放在了墓碑前,跪下磕了一个头后说:“严夫人,这面手镜,阿远给你带过来了。”
吴卿尘在远处,听到了云寒舟说的话,阿远?!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阿远”这个称呼很熟悉,可是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听过。
阿远,阿远是谁?是云寒舟吗?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种熟悉又奇怪的感觉。
吴卿尘绞尽脑汁,也没觉得自己这一路上有听过“阿远”这个名字,那这到底是在哪听过啊!
吴卿尘决定直接询问:“云兄,你刚才说,你叫阿远?”
云寒舟的脸色变了变,竟然感觉他有点隐隐地高兴,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是的,我小时候,严家家里人都习惯叫我阿远。怎么了?”
“哦哦没事,我就问问,就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估计是现在叫这个名字的人太多了,或者说我无意中听见了一声罢了。”吴卿尘说道。
云寒舟看着吴卿尘愣了愣,眼神似乎有些黯淡,最后说了句:“走吧,太阳快落山了,如果赶不及回普图镇上,我们只能在郊外找户人家借宿了。”
太阳西沉后,夜晚来临得很快。
山中并不静谧,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满空的繁星点点,夏季正悄悄来了。
吴卿尘说道:“云兄,我们就先找个地方暂住吧,我看前面有个小村子。对了,等会我去借宿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后,记得保持微笑,脸上和眼神不要像平时那样僵硬死板,记得和善一些!”
云寒舟疑惑:“……”
吴卿尘:“怎么?你有意见?”
云寒舟:“没有没有,都听你的。”
云寒舟和吴卿尘暂住在镇外的偏僻村子里,村子里人很少,年轻人都早早离开了这片贫瘠的土地,只有老人还在眷念养育的故土。
“阿婆,我们来不及赶到镇上了,可以在您家借住一晚吗?”吴卿尘客客气气,小心翼翼敲开了一户还未熄灯的小破屋。
屋内传来两三声狗叫,随后脚步声传来,缓慢又拖沓,隐约听见老人的声音:“黑仔别叫了,吵醒其他人怎么办?”
等了好一会,才看见一位老阿婆,缓慢打开木门时的响亮吱呀声,惊动了近处树上休息的小动物,树间顿时传来哗啦的声响。
“哎呀,老婆子我都好多年没在这见过年轻人了啊!还是这么俊的小伙!”阿婆提着一盏破旧的灯笼,看着门外那两人。
吴卿尘本来就长了一张漂亮的人畜无害的笑脸,云寒舟跟在后面,也在尽力表现得和善温柔。
果然,阿婆就很大方地让他两人进了屋内。
“谢谢阿婆,这里就您一人吗?”吴卿尘微笑着问道。
似乎是听到了问话,院子左侧的棚子里传来两声狗叫,以示应和与质疑。
阿婆没有搭理狗叫,回答道:“老头子去年走了,现在就剩我这半截入土的老人家了。”
阿婆有些驼背,走路一瘸一拐。吴卿尘想上前搀扶,阿婆摆了摆手,“不用,我还没那么残废。你看,院子里这些菜还是我自己种的呢!”
借着阿婆手中的微光,院子右侧的小菜园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吴卿尘也不认识那些是个什么菜,就笑着说:“阿婆,您种的小白菜长得可真好!”
阿婆听完很开心,褶皱的脸上浮现了笑容,显得慈祥又可爱:“这都是跟我老头子学的,他干这些可厉害着呢!”
吴卿尘也跟着笑了笑:“那看样子老爷爷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阿婆:“那倒没有,他可挑剔了!之前老是嫌弃我啥也不会,然后就自己一个人把活都干了。其实我知道,他就是怕我累着了。”
阿婆走到了屋内,将灯笼里的烛火熄掉了,房间内的桌上还有一盏烛火微微亮着,桌上有一件破旧的粗布麻衣和线团。
看来在吴卿尘他们来之前,阿婆正准备缝补衣服。
“年轻人来得正好,老婆子晚上眼睛看不太清,帮我找下这针线。”阿婆正在桌上四处摸针线的时候,云寒舟已经将穿好的针线递给了阿婆。
吴卿尘又将针线从阿婆手上拿了过来,坐在桌边,拿起那件破旧的衣服,“阿婆,我给您缝补吧。”毕竟之前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北漂这么多年,这种勤俭持家的活还是能干的。
阿婆也没有推迟,借着烛火看着吴卿尘,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吴卿尘放下针线,认真答道:“阿婆,我们准备去普图镇,结果不小心迷路了。天色已晚,幸好遇见阿婆收留,要不然只能露宿街头了。”
阿婆一脸不信:“迷路?这里分明是只有经过普图镇后才能过来。”
吴卿尘顿觉尴尬,本还想解释一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没想到阿婆继续说道:“算了,管你们来干嘛的,我这个老婆子也是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
吴卿尘正想说话,云寒舟却先开口:“阿婆,我们其实是来找严家旧址的。”
提到严家的那一瞬间,阿婆脸色一变。
她盯着云寒舟:“严家?你们怎么会知道严家!”阿婆的语气有些激动,双手甚至都有些颤抖。
云寒舟也仔细看着阿婆,眉头一皱,瞳孔紧缩,似乎想起来什么,试探性一问:“秀秀阿婆?我是严家的小阿远啊!”说完还将左手胳膊伸出来,撩开衣袖,露出来一个淡淡的伤疤。
阿婆指着云寒舟看了半天,略显浑浊的眼睛有了光亮,震惊到半天张不开嘴,“怎……怎么会?严家不是……”
阿婆一把拉过来云寒舟的胳膊,低头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伤疤,轻轻摸了摸,激动地说道:“你还真是严家的阿远啊!”
吴卿尘在一旁看着,也着实有些惊讶。
云寒舟满脸歉意:“秀秀阿婆,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也没来找您,当年我还以为您也……”
阿婆渐渐从激动中平复下来,她坐在桌边,颤巍巍地倒了一杯水:“阿远啊!你和小时候变化好大,那时候,你就只有这么点高。”说着还比划了一下,“没想到你现在这么高了,还这么俊俏。都是阿婆眼睛不好,差点认不出来了!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云寒舟:“秀秀阿婆,已经过去十六年了,那时候我才十二岁。阿婆,这些年,您变老了好多。”
吴卿尘一听这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赶忙在桌下踢了踢云寒舟。
阿婆似乎并不在意,嘟囔道:“十六年了啊!严家出事已经过去整整十六年了啊!”
云寒舟:“秀秀阿婆,关于当年严家的大火,您知道什么吗?”
就像是突然触动了回忆的心弦,秀秀阿婆的脸上表现出痛苦与无奈,她略带浑浊的眼睛里记载了过往岁月的残酷。
“我当时和您裴年爷爷在普图镇购买菜种子,那时候春季,镇上有花节,您裴爷爷就和我在镇上呆了好几日,回来的时候才听村里人说……听说严家大火,无人幸免。”
阿婆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村里人都说是严家做了坏事,上天报复,还说那一块都不干净,一过去就会被严家人的鬼魂抓走,活活吊死。村里人也知道您裴爷爷之前是给严家送货的。出事之前,一个个的都来找我老头子,希望去严家谋个轻松差事;出事之后就连带着我们也差点被赶出村子里。我们这些个普通人,还能怎么办啊,哪都去不了啊,最后只能搬到村口外。村里人嘴杂又眼尖,可惜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有勇气再去看过严家旧址,也都只敢私下里打听点蛛丝马迹。阿婆和老头子我们俩,也是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严家啊!”
云寒舟偏过头,向屋外望去,他的侧脸隐藏在烛火的阴影中,看不出具体的表情。
待他转过头后,拉住了阿婆的手,轻轻拍了拍:“秀秀阿婆,严家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用感觉抱歉。那您后来还有听说其他关于严家的事情吗?”
秀秀阿婆想了想,突然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想起来什么,有点激动:“有,我知道你们可以去问谁了!他可能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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