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的重病并不是因为她身体不好,这些年因为担心自己走了,留下痴傻的女儿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她比谁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十年来她也的确一直康健,今年这一场大病实在是来得莫名其妙。
起先何七娘也不知道曾氏为什么会倒下,可是这几天她混沌迟缓的思维渐渐清晰,竟也在昏迷不醒的曾氏身上看出了一些问题。
曾氏不是重病,是被人用蛊毒给害了——
蛊毒是什么,她暂时说不上来,被蛊毒所害会有什么症状,什么后果?这些她也都不明了。她看穿曾氏身上的蛊毒全凭着本能,就跟普通人会吃饭会喝水一样。
也许她活着的时候经常和类似的阴毒之物打交道吧,不过……她暂时想不起来该怎么救曾氏。
牢记着自己十年前对真正的“何七娘”许下的承诺,她试着救曾氏,将各种各样在大夫眼中古古怪怪的草药搭配之后煎水熬成汤药喂给曾氏,虽然不清楚她做出的努力成效有多少,但曾氏最后的那一口气的确是被她吊住了。
按照她的预想,曾氏还能维持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昏睡很久,起码能睡到她嫁出去生孩子——然后想来曾氏这个做母亲的也就没有别的什么心愿了,可以让她瞑目了。
然而今天早上她来到曾氏床边,却发现自己眼下这具躯壳的生母竟已经没了呼吸。
不该是这样的,曾氏本不该死的!这一瞬间她的神智被莫大的愤怒所吞没。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她眼皮子底下杀死她想要保护的人。
曾氏不仅是死了,甚至连灵魂都不见踪迹。人死后魂魄还会在人世逗留,要等到头七过后,黄泉之路出现,死魂再由黄泉路进入地府,转世轮回。若不走黄泉路,不入地府门,那便会成为游魂野鬼,做游魂野鬼是很凄惨的一件事,生前的人性和神智会逐渐模糊,最后变成只知杀戮的厉鬼。更何况这世上比鬼魅要恐怖的东西还有很多,焉知那些妖异会不会吞食孱弱的野鬼。
而现在最让她不解的事情就是——明明曾氏才死去不过几个时辰,但魂魄居然就不见了。
即便是她一时间也搞不清楚曾氏究竟遭遇了什么,她伸直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向着曾氏的眉心刺去,并不算长的指甲锐利得如同匕首一把,眨眼间就在曾氏的额头正中央至眉心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一条还在蠕动的血红色虫子从那道伤口之中被她挑了出来,正是它这段时间来一直在汲取曾氏的生命,何七娘前几天明明已经想了办法暂时压制住了它,可是昨夜它忽然长大了,直接将作为宿主的曾氏给活活吸空。
小小一条虫子,腹中恐怕尽是曾氏的精气。何七娘满心的恼怒无出发泄,但这只血红色的虫子不等她来折磨,在被挑出人脑的那一刻,便自行化作了一缕黑烟。
何七娘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从这具躯壳残留记忆来看,十年前的何七娘也是被这样血红的虫子吸干了精气而死的。
也许谋害这对母女的凶手,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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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知府是靠着奉迎长公主才有得如今的地位,但从本质上来说,他倒也不是个懒官。
这日他早早的来到官署办公,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一房小妾已经去世了。
这些年广州府太平无事——不止是广州府,整个夏国这数十年来都十分得太平。自从明宗和伊里亚人打过几场海战、兴宗和北边罗斯人打过几场陆战之后,已经好几十年没有什么战事了。
举国太平。
只不过这太平是真的海清河晏还是粉饰伪造,不得而知。如何知府这类的官僚向来只关心自己的前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在官位上那就尽可能的牟利,哪天乞骸骨了也能走得风风光光。
就比如说何知府,他每日都准点来官署,但也会准点的离开。坐到了自己办公的地方之后,便喝茶听曲消磨时间,碰上有百姓前来诉讼就理会立绘,不过开庭之前的杀威棒和十两白银的贿赂是少不了。
不过今日何知府到官署到的比平日还是要稍微早上那么一点,是因为不耐家中河东狮吼。他的那个嫡妻,人老色衰也就罢了,还越发的脾气暴戾,昨夜缠着他告了许久的状,非说他有个女儿对她不敬。
何知府平日里不大理会后宅的事情,甚至就连自己有几个女儿都记不得大清。忍受了妻子几乎一夜的唠叨后,他天亮醒来就匆匆忙忙赶到了官署。
广州府的官署前些年才翻新过,雕花回廊一重又一重,庭院里有名花与假山,室内熏着馥郁的异域浓香,雕梁画栋皆是簇新的,脚下的砖细腻光亮,整间大厅异常明亮,窗上镶着的不是窗纱,而是近乎透明的琉璃。
师爷给他送来了一叠的文书,他想着府中的事情,心烦意乱,颇有些不耐烦的接过扫了一眼,顿时更加烦闷。
文书上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广州城的确太平,可太平之下藏污纳垢,城中往来的商贾那样多,每年要发生的命案也不少。但没有什么能比近来的一桩案子更让人迷惑不解。
最近半年来,广州城里城外,陆陆续续有不少的妇人失踪。这些女人居住的地方都靠近海岸,都是一夜之间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若是走南闯北的商户有几个失踪那也还能解释,毕竟商贾身怀财物,惹来宵小谋财害命也实属正常,可这些妇人大多都是深宅之中的寡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失踪前都毫无征兆,可一夜之间便从深宅之内蒸发了。
有传言说,这些女人是被海中的鲛人所魅惑,但这样的理由显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这些女人为何失踪,总得有个解释。
师爷递过来的那份文书最上方是一份名单,名单上的是这一次失踪女子的姓名,共计三十个女子以及她们的画像。
何知府戴上单片眼镜勉强看了几页,叹气,“案子有进展了么?”
师爷战战兢兢的摇头。
“既然最近一段时间没有进展,那便不要再查下去了。”何知府平静的抛出了这句话,“至少,在长公主生辰之前不要再查下去。”
“明白明白。小人这叫让人将此事压下去。保证不惊扰到上头的人。”师爷忙不迭道:“得让长公主过个好生辰嘛。”
这世上人与人尊卑有别、贵贱不同,那三十个寡妇的性命加在一块,都比不过长公主殿下的生辰重要。
“得趁着这次长公主生辰,为她备下一份大礼才行。”何知府喃喃。
与不列尼的协议,便是给公主殿下最好的生辰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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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来的使臣,在广州城中有专门住宿的驿馆。
驿馆的设施并不是不好,夏人在待客方面从不吝啬,可是汉诺森还是很难住惯这里。
“夏国人的食物口味实在是奇特……我也无法理解他们对于住宅的审美。为什么我们非要和一群鸟儿住在一栋房子里,哦,难以相信他们还特别喜欢把石头放在自家后院——”汉诺森忍不抱怨。
“夏人养在院子里的是白鹤,在他们的文化中,这是一种吉祥的鸟,还象征着高洁的品行。”欧罗临窗而坐,低头仔细擦拭着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只紫檀木嵌白银的手杖,“至于院子里的石头,他们管那叫‘假山’,即人工制造出来的山峦。夏国大部分有学识的人家,宅中总会有假山。这是他们文化的一部分。”
“您看起来对夏国非常了解?”汉诺森在不列尼做公爵时,是女王的宠臣,王城之中最风.流浪荡的贵族,他向来轻佻而大胆,虽说对这个少年心怀恐惧,可一旦好奇心涌上来了,他又会忍不住凑过去问东问西。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远东。”欧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我认识一个从远东来的女人,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会把她故乡的事情详细的说给我听。”
“女人。”流连花丛的汉诺森公爵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碧绿的眼睛亮了起来。
“再多嘴我就把你丢下广州湾喂鲛人。”欧罗斜睨了他一眼,用简单一句话就阻止了汉诺森追问下去的意图。
汉诺森重新想起了那血腥残忍的一夜,闭上嘴不敢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哆哆嗦嗦开口:“老实说我去过很多地方,我十六岁开始周游世界,甚至去过新大陆,海洋之中有很多危险的生物,这我知道,可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鲛人。”他学着欧罗的口型,用夏人的语言说出了这个词。
“第一次遇见?很正常,东方海域大部分的鲛人都是正常的,只是你不够走运,恰好遇见了一群疯的。”欧罗面无表情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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