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忍者

意识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挣扎。

真野稚名感觉自己像一片残破的叶子,在疼痛与寒冷的河流中载沉载浮。时而,是骨骼被强行扳正的撕裂剧痛;时而,是火焰团扇家纹在眼前一闪而过;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的疲惫,想要将她彻底拖入永恒的安眠。

直到她掉进了一双黑眸中。

那双眸子里没有多余的怜悯,也没有少年人常见的浮躁,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洞穿事物的专注。当这双眼睛望向她时,仿佛连她内心最深处的狼狈与隐晦的算计都一并看穿。

“不是说要报答我么?”

她听见了这双黑眸的主人发出声音。语调平直,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偏偏在尾音处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下,才接上后半句。

“别就这样死了。”

不冷不热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一句事不关己的陈述。可不知怎么,那简短的字句落入耳中,她居然莫名品读出了别的意思——

别死了。

——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稚名猛地睁开眼。

梦境散去,映入眼帘的是被烟熏得发黑的木质屋顶。身下是干燥但粗糙的草垫。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干草以及浓郁草药混合的味道。

记忆缓慢回流。

艰难的跋涉,敲响的门,那位名叫松本的老医师,以及那场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治疗。

稚名把全部心神放在感受自己的身体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后勉强拼接起来,左腿被厚重的木板和绷带固定着,传来沉重而僵硬的钝痛。

她还活着。

然而松本医师昨晚最后那句“明天再想办法”,如同悬在头顶的细刃,让她无法真正安心。

她扭头望向窗户,从木板缝隙间透出的已是天光大亮。昨日之明日已经到了,可身下这方粗糙却安稳的草垫,竟让她生出一丝贪恋,不想动弹,更别提离开。

必须留下。无论如何。

以她现在的身体,出了这门无处可去,只有死路一条。

稚名几乎是立刻伸手探向腰间,指尖触碰到那枚温润的玉佩。

只有这个了。

哪怕他嫌麻烦,也必须让他收下,换取留下来的资格……

就在她内心剧烈翻腾,预演着如何开口时,门被推开。松本医师端着一碗稀粥走了进来,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

他将碗放下,语气平淡:“醒了?吃东西。”

他不提?他忘了?还是……

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比直接的驱逐更让稚名焦灼,她不能再等下去。

“先生!”

稚名几乎是抢在他转身前开口,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她举起紧紧攥着的玉佩,语速快得有些失礼:“请您收下这个!只恳求您,让我多留几天,至少等到我能自己行动!我……我可以做任何事!”

松本医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他的目光落在她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和那枚玉佩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脸上闪过一丝腻烦。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松本的语气不像责备,更像是对着一块顽石无可奈何,“我昨天说了,玉佩,自己收好。”

稚名的心一沉。

这是被拒绝了吗……

却听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务实,甚至带着点算账般的刻板:

“你这腿,两个月别想下地。放你出去,死半道上,我之前的药钱、功夫,找谁要去?亏本的买卖,老夫不做。”

他指了指这间杂物间,又指了指外面:“我这里,缺个能长时间坐着分药、看火的人。你既然走不了,就别闲着。等你坐得住了,活儿多的是。干活,抵你的食宿和药钱。明白了?”

……啊?

稚名愣住了。

所以,他不是在发善心,只是在做一笔计算投入产出的买卖?

这个理由古怪生硬,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交换,这才是她熟悉的规则。

“我明白了。”稚名迅速收回玉佩,像是怕他反悔,低声应道:“我会好好做事的。”

“嗯。”松本医师从鼻子里发出声音,算是回应,转身出去了。

吃了东西,躺到中午,稚名正闭眼假寐,突然听到屋外传来嘈杂声,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焦急的说话声。她屏息细听。

“松本先生,求您看看我儿子吧!他从树上摔下来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妇人声音。

“啧,怎么搞的!抬进来抬进来!”

这是松本医师的声音,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责备,“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半大的小子看紧点!”

经过短暂的相处,稚名发现松本医师似乎嘴上从不饶人。

伤员似乎被抬进了屋,安置在离杂物间不远的诊室里。她能清晰地听到松本医师在絮絮叨叨地埋怨,大概边埋怨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也不会停吧?

“看看!骨头都歪了!得受多大罪!你这当娘的怎么看的孩子!”

“哎哟……轻点先生……”

“现在知道疼了?爬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忍着点。这药可贵着呢,别浪费了!”

听起来真严厉。稚名几乎能想象出他板着脸的样子。

治疗大概是很快就结束了,因为稚名听见那妇人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先生,这次的诊金和药钱……能不能……再宽限几日?等当家的卖了柴……”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是松本医师更加不耐烦的声音:“行了行了!就知道你们这样!记账上记账上!赶紧把孩子带回去好好看着,别再来了!我这又不是善堂!”

……记账?他同意了?

好像松本医师也仅仅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这种矛盾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记。

随后的几天里,类似的场景不时上演。咳嗽的老伯被数落不懂保养,扭伤脚的猎人被埋怨不小心,但最终,松本医师总是一边说着“下不为例”、“没事了就赶紧回去,你们没活干吗”,一边将药材塞给那些面露难色的村民,挥挥手让他们“快走快走,别碍眼”。

松本先生的“亏本买卖”似乎做得格外频繁。

稚名终于肯相信自己的感受,这是一个嘴硬心软的老头。他那张刻薄的嘴,仿佛成了一道扭曲的屏障,将好意隐藏在抱怨之下。

这种认知消解了些许她初来时的紧绷。

日子在伤痛缓慢的愈合和外界断续的嘈杂中流逝。她的左腿依旧沉重,但其他伤处的疼痛已大为减轻,精神也好了许多。也正是在身体不再被剧痛完全占据时,森林里的某些细节便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尤其是那股驱散了部分寒意、源自少年掌心的奇异暖流。

那感觉,与草药带来的清凉或包扎带来的抚慰截然不同。

她犹豫了一下,在一次松本医师送来晚饭,气氛相对平和时,用一种带着些许好奇和困惑的语气,轻声问道:“先生,我……受伤时迷迷糊糊,好像感觉到……有人用手放在我伤口附近,然后就有一股暖流进来,舒服了些。那不是药吧?那是什么?是……某种医术吗?”

松本医师放置碗筷的动作微微一顿,看向她,目光里多了些审视,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那不是普通的医术。”他缓缓开口,声音压低了些,“你感受到的,可能是‘查克拉’。”

“查……克拉?”

“嗯。”松本医师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平民谈及那些存在时特有的、混杂着敬畏与疏离的神情,“那是……‘忍者’们使用的力量。”

听到“忍者”二字,稚名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词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在她曾经生活的令人窒息的宅邸里,这个词总是伴随着某种隐秘而危险的气息出现。

尽管身为不受宠的私生女,她仍然模糊地知道这种存在。

他们像是阴影中的利刃,执行着她父亲那种贵族不便亲自出手的肮脏勾当——刺探、暗杀、破坏。父亲似乎通过特定的中间人,以金钱或资源为代价,向某些忍者家族委托过任务。

忍者对于贵族而言,更像是某种危险却好用的工具。

“据说,他们通过某种修行,在体内凝聚出一种生命能量,就是查克拉。”

松本医师的话将她拉回了现实。她低下头掩盖好神情,继续听松本说道:“这种能量可以让他们做到许多常人所不能及之事……其中一些精通此道的人,也能将查克拉转化为具有治疗效果的能量。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告诫:“那种力量,不是我们普通人该深究的。忍者也好,武士大人也罢,他们离我们越远,日子才越太平。但凡他们出现的地方,多半伴随着争斗和死亡。你以后若再遇到,尽量避开。那不是安稳之道。”

查克拉……忍者……

稚名心中豁然开朗。根据松本的话,她断定那个少年多半就是忍者了。他身手那般利落,想来也是忍者中的佼佼者。

当然,松本医师话语中对忍者的排斥,她也完全理解。在这个时代,忍者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危险。

“多谢先生解惑。”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记住了,会小心的。”

门被轻轻带上,杂物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稚名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忍者啊……”

她喃喃道。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