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一)

我叫空,师傅说我是他十五年前在回家路上捡的,那时四月中旬才入春,天气还是冷的紧。

他随班子里的其他师叔们演完傩戏回家得路上,看见我一身单薄坐在地上,看见他们一群人一身打扮以及师叔放着傩面得背包不哭也不闹,就坐在那里呆呆得看着,但形神却不像是痴傻的孩子。

后来听师叔们偶尔私下聊着聊着就会互相打趣对方的时候,就会笑眯眯的给我说,说师傅当时见了我似乎根本不相信似的,眨着眼看了好几次,还低声问过一侧的师姐,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才似乎如梦初醒般的对他们说要带我回去。

这些年为了一直投身与傩戏之中几乎还没成婚的师傅,膝下无子一直是大家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的话题,所以我的到来,算是一个实打实的喜讯。

师傅的老宅子很大,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过年的时候,张灯结彩的打理下来得和师兄师姐们忙上一天。

但是随着我越大却越是没怎么像往常一样热闹了。师傅看着一个又一个离开的师兄师姐们,惋惜却又不舍得把他们一个个的送走。

那是我还小,想来是觉得我又听不懂那些大道理。总有些时候师傅在心里闷久了,会没头没尾的和我扯上两句。约莫说的是忧愁傩戏的传承,又说他其实不怪师兄师姐他们,他知道社会在发展,年轻人总还是要飞出去飞的远远的去见更远的山海。

但他那时得神情却全然不像是释然得样子。

每次在我面前沮丧得低下头,说来也神奇,明明我并没有见他哭过,但总有一层郁气一直留在他得身上,与别的五十来岁得同龄人所不同。

似乎不想就此认输,师傅后面又倔强的收了几次徒弟,包吃包住,还给开工资,但那个工资也并不高,只有薄薄的几张,放在手上甚至掂不出分量。但我那时一直觉得羡慕,羡慕那掌中沉甸甸的感觉。

可是命运总和他开玩笑,年龄小的孩子总是进屋看见傩面就吓得哭着要家长带回家,稍微大一点的学几天就又不来了。

甚至有一次,还有一个人呆了一周,没学多少东西,每天倒是往外跑,后来便不见踪影了,似乎还预支了几次工资。可他来的时间并不长。

几次折腾,老宅子热热闹闹片刻又清清静静下来。就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一般。

我知道现在请师傅去跳傩戏的人已经远没有往常的多了。家里虽说不至于到穷的揭不开锅,但倒是算不上富有。

晚上师叔们来家里吃完饭,就在院子里摆了张长桌,几个人坐在院子里喝酒唠嗑。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转到我身上了,有个师叔说,我也读过几年书,算是识过字了,不如留下来继承。

但那位师叔似乎是接着酒劲说出来的,说出来后一下子闭了嘴。别的叔伯连忙佯装生气的训斥了他几句。

师傅笑眯眯的看着我,但酒精有些上头,话说的很模糊,但我看口型还是看出来了。

“你们不要逗他,我们空可是县高中的第一,他将来可会有出息了,将来我可不和你们这群老头凑一起了。”

院子里昏黄的灯光打下来,几个飞蛾在灯盏前扑腾,照的桌前好几处阴影,晃的人看不清楚眼前。

光影晃过来的时候,我没有躲开,我很清楚的看见了他们眼中几乎如出一辙的复杂神色。

我不傻,我早成年了,在过几个月,我都二十岁了。

我同他们相处了十五年,硬将我留下的事情他们还是干不出,只能接着酒劲玩笑话的说出来。

灯盏上的飞蛾似乎飞去了别处,桌上安静的出奇,我窥了眼师傅,师傅坐着很闷酒,随后拿起酒瓶给几位师叔填上,招待着他们继续吃喝,虽然氛围一下子又缓和过来了,但我知道我的去向一直是师傅心中的坎。其实说到底,我倒也不是不愿意留下来,只是总觉得心里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是不排斥傩戏的,在外人看来怪异的舞姿,可怖的面具,于我而言反而有着一份亲近的感觉。我总感觉我的心底有一个地方在松动着,似乎想着急的破土而出。

(二)

小镇的时间慢慢的,十点左右街上就安静下来了,连灯都没亮几盏,就靠隔着十来步的路灯,用微弱的亮度勾勒街道的长度。

师傅和叔伯们,早就睡下了。我收拾完东西也早早入睡了。

但梦里似乎不太平静。

阳光的暖度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建筑的楼顶还种了一颗很大的鹅掌楸,与客栈红墙黑瓦想交互,倒是有一种隐居的氛围。

从小跟着师傅在小镇上住下我,比起学校的喧闹自然是更倾心于当下的感觉。就连风吹到身上都是暖洋洋的,要是能走近一些就好了。

但好景并不长久,似乎总有东西像打断这份安宁。视线依旧是模糊的很,只看见简单的色块,似乎有人持着棍棒冲了过来。

咫尺之近,有人影在我面前停下,虽然眼前依旧模糊的看不清,但他的动作很利落洒脱,只消一两招便将对方制服。

似乎有风吹动,吹的仙人背后的绶带晃过我眼前。仙人拿着翠绿色的长枪,长枪斜握在仙人的掌中,看不清眉眼之间的模样,挂在腰间的面具却清晰的发狠。

是傩面?

样式,形制,色彩倒是中规中矩的傩面。

从小以来我的记忆就好,就算是九岁左右将屋内的箱子都翻来覆去的时候,我记得陈师伯箱底那么落款昭的信,记得师傅书房上用砚台押着一个宝贵的箱子。

很多我就记得,但这个面具,我十分确定我从未见过。

就像是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散开了。

傩面却清晰的发狠,顷刻间那些唬人的东西化为尘埃消散而开。随着他的动作和呼吸,我看见傩面在他腰间晃啊晃。明明同我平日那个一样,但却觉得又不一样。

仙人腰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却玲珑的香炉似乎也散发着仙人身上好闻的气息。他收起长枪,对我说了句再会。

仙人同我侧眸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天光,他的面容在光中,我还想说些什么,光照的我心动我想要拥住他,触碰那个傩面,与他同呼吸的傩面。我扑过去,天亮了,扑了一身空。我起身看了一眼天微亮,便是也收拾起身。

因着被师傅捡来的时候年纪也算不上小了,所以我上学的岁数总归大同级人一些。满打满算今年已经虚岁二十了。高考完这段时日,我每日总还是起的早,没事干却又喜欢找些事情干。

前些日子,莫师伯给师傅送了一套茶具,师傅总说他不搞那些虚的,但明明这些人中最含有那副闲散的文雅气质的却只有他。

一连整天那个黑底勾绘着深青的面具一直在眼前晃啊晃。晃的我失魂落魄般,下台阶时几近是要摔倒,那系在腰间的傩面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我心思一水的吸走了。

不论是看书,还是吃饭,好几次茶水就溢出来了,才反应过来。似乎只要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处久些,就会发起呆来,眼前就像是连空气都生了智,全是那面具。似乎是心底的那棵幼苗生长了起来,我少见的,对傩面产生了极大极大的兴趣。

就好像是我生来就应该是与傩面为伍,我就是神明降下福泽的躯壳。

师傅起先还以为是没休息好,老背着他熬夜玩游戏。直到我因着这几天的走神,当着师傅的面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他才似乎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我身上。

师傅见我终于停止了走神,才软下语气和我道歉。

“师傅先在这里给你道歉,也替你几个师伯和你道歉。那天他们喝酒说胡话呢,空,你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明后天就出成绩了,你肯定能上一所好大学的。去...”

“我不走了,我留下来跟你学。”

“为什么?”

似乎我留下来,他比我还惊讶,明明上一句话其实还在纠结,内耗着自己。

“不为什么,就想着留下来挺好的。”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我的梦,我的...梦里那位仙人。这不足以成为我解释给别人我动机的理由,但却确实是钩住我心魂留下来的致命一击。

“那你想...”师傅想说话,但似乎又觉得要是现在接着说下去,倒显得他就等着我说要留下来一样,意识到不对劲,他立马闭了嘴。

我知道他要问的什么。

傩戏分两种,文傩坐念,武傩唱跳,他想问我想学哪一个。

其实这几天来我一直也没在做梦了,但上次仙人的身姿却一直照影在我眼前,似乎刻在脑海里,只要神经一开始转动,就会照着印刻的轨道再次播放起来一般。

“我学武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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