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四十七回 烛花久(上)

第四十七回烛花久

但这时候已经骑虎难下,十年前最后一次送信,唐庐太守怒气冲冲地要他带着北齐信使和信一起回流霞关,他觉得这事儿不能行了,半路灌醉信使,拿到信一看,大惊失色!信里只有题款没有落款,但是唐庐太守指责收信人——就是钱孙河——没有完成承诺,并扬言若北齐打下流霞关,会如何云云。

他知道,自己被卷进一桩天大的案子里了!

一关武将勾结别国,这封信就足够定个通敌叛国的罪行啊!他也跑不掉!

张大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再看信使,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杀害信使之后丢入水中,伪装信使失足溺亡,信也丢失,他自己却偷偷藏了信,以作为要挟。

他回了流霞关,借口身体不行,让外面雇的掌柜替他跑商,钱孙河应该是觉得除了张大户之外的人干这件事都不稳妥,或有别的事,便不再让他捎信。

听到这里,沈令眸中微动——钱孙河是瑶华丈夫李将军的副官,现任流霞关的主将。

张大户嚅嚅地住了嘴,怯懦抬眼,沈令又问他七月为何袭击“李广”,张大户言道,是秋市前偶然相遇,他并不认识“李广”,但是却认出了他带的随从是之前在北齐的时候,多次居中联络和接待他的人,他怕东窗事发,才派人诱骗“李广”出城,试图灭口,但是并未得手就被“李广”跑了,所以后来“李广”重伤回城他也大为惊讶。今次也是,“李广”忽然找上门,他心惊胆战地接待,没说上几句话,刚喝了口茶就倒地而亡了!

沈令又问了填户头的事,张大户抖抖索索地说了,是他围杀“李广”的时候,折损了家丁,本来要慢慢料理,但是恰逢沈令要清点户口,他慌了,急忙找人,想要把空填上。

到此为止,沈令想知道的都清楚了,他扫了一眼桌子,突兀地换了个问题:“……李师喝的是那杯茶?”

张大户颤声道,“……雪、雪青瓷的那只。”

沈令拿过来,里头是姜丝茱萸红枣茶,他略微嗅了嗅,嗅到一丝微妙的甜涩之气,略点了点头,起身来到张大户跟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迅捷出手,点了他哑穴,一手掐住他后颈,张大户猛一张嘴,沈令不徐不疾,缓缓地将这杯茶水灌入他口中——

捏在后颈的手一松,张大户瘫倒在地,浑身痉挛,想要叫但是叫不出声,他嗬嗬无声地拼命挖着喉咙想催吐,但浑身发颤根本使不上力,他面色飞快青黑,口水眼泪糊了满脸,他抬起头怨毒而恐惧地看着沈令,沈令毫不动容,看了一眼杯子里的茶底,拿巾帕把自己碰过的地方仔细抹了抹,对张大户唇角一勾,森然道:“……我知道,李师不是你杀的。”

然后沈令俯身,轻轻在他耳边细语,“但是,你必须要死。”

他若不死在此时此刻,就会牵出对北齐和冯映的不利诸事,所以,他必须死。

他话音刚落,张大户胖大身子一晃,栽倒在地,口鼻眼睛和耳朵涌出鲜红的血,整个人唯独手脚有些抽搐。

沈令静静地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伸手探了一下颈脉,已毫无动静之后,把怀里揣着的那封信丢到熏炉中,亲眼看着它化成了一点清灰,回头一声厉喝,“快来人!嫌犯自尽了!”

然后他快步从张大户的尸体旁边走过去,与涌进来的羽林卫错身而过——

张大户家所有人自宅收监,挨个提审,张大户的尸体由灿灿和本县的大夫一起验尸,而冯映的尸体,唐庐王府拒绝验尸,当天带走,准备立刻启程运回北齐。

灿灿举着小柳叶刀,翻了翻荷包,没找到合适的木牌,最后找了张纸,龙飞凤舞地写给沈令,上头四个大字:遗憾,想剖。

沈令一边想你就不能跟叶骁学点好的?一边连夜提审张家。

因为事出突然,他又控制得当,张大户妻子、管家、师爷这些来不及串供,兼且张大户一死,主心骨顿失,再加上沈令确实知道很多内情,连吓带诈,到得第二日中午,已经拿到了最重要的九份初供。

九份口供交叉比对,一些浮面上的事儿立刻就能知道哪些有问题,但是再深些的东西……看着面前厚厚一沓口供纸,沈令遗憾地摇摇头;他不是叶骁,真审不来案子。

他继续提审下面剩下的人,张宅里连仆妇在内四十多口,很多女子到了堂上就只晓得哭,男人也是,只会喊大人冤枉。

沈令觉得常年对着这个场面,叶骁脾气可真好……

本质上其实脾气很差,纯靠教养和少话维持高冷的沈令,在快被这帮人搞得绷不住的时候,冯映死后第三天,十月十八,唐庐王府的人运送尸体回去,而黛颜带着流霞关来的三十个护卫军士,比预定行程早了两天,抵达列古勒——

黛颜到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叶骁写的信和虎符交给沈令,看到虎符,沈令大惊,他这般定力都面色微变,心内激荡澎湃,捏着虎符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长史先去歇息罢。

说完他踱进县衙书房内室,掩上门,只觉得手中握的虎符重逾千斤,像团火捏在手里。

沈令心内又愧又疼,只想着自己的爱人对己一片赤诚,全心相待,连虎符这种攸关身家性命的东西都能交在他手中,可他呢?他做了什么?他为了保护北齐和冯映,杀人灭口——他对不起叶骁。

沈令几乎有些迷茫地微微垂头,胸口发闷,飞快地喘了几口气,这几日来刻意压下对叶骁的愧疚一下翻涌。他想,阿骁,我对不起你。我骗你瞒你,做了可能会对你不利的事。

叶骁说过信他,也确然把生死交付在他手中,可他现在,与叶骁许了百年之诺,却骗了他。

沈令只觉得胸腔里那块跳动的肉像是被醋冻住了一样,又沉又涩,酸得发疼发苦,一下一下的挣着,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种辜负的难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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