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千瘟生
男人终于抬起头看他,他盯了一会儿叶骁,咧嘴一笑,声音沙哑低沉,“……你快知道了。”
叶骁也不恼,只把手里捏着的书页递到他面前,“脚腕上这条筋腱画错了。撕裂创口并非这样整齐断开,而是竖状。所以缝合的时候,需要先把所有的竖状撕裂先行修补,才能去接合创口。如果只缝创口,会撕裂更重,进而寸断。”
男人眼睛登时一亮!他一把夺过叶骁手里的笔记,飞快翻阅,又凝神细想,叶骁含笑看他,“外头很多骨断筋折的土匪,有得是人让你试验。”
男人立刻站起来,刚要提脚往外走,看到叶骁,又慢慢坐下,咯咯笑了一声,“说罢,你要我做什么?”
叶骁极其有耐心地把自己的问题重又说了一遍。
男人不耐烦地看他,“我是韩十二,列古勒那些人到底死了几个我怎么记得?你要杀就杀,不杀快让我出去研究研究,至于‘瘟种’嘛……”他面上现出了一个得意的诡笑,俯身低低在叶骁耳边说了几句。
叶骁从韩十二那里出来的时候,面色铁青,他厉声唤人,“你们谁得过天花?跟我走!孤要亲自追捕姓陶复!”
他足尖一点,几个起纵,落在木屋前,跟沈令说道:“押上韩十二,你立刻回列古勒。”
沈令问那你呢?
他沉着脸答,“我要去追姓陶的,不然要出大事。”
“……我和你去。”
叶骁刚要拒绝,沈令一手抓住他胳膊,一双清黑眸子盯着他,“若有危险,你去也有,要么我去,要么我们一起去。”
他这话说得绝无转圜,叶骁看了他一眼,最终皱着眉点了下头。
禁军加羽林卫,只有两人得过天花,叶骁黑着脸点了一共十个人,一路疾行出谷。
他让人立刻传信给在列古勒的黛颜,让他做好大疫的准备,等韩十二一到,不惜一切代价撬开韩十二的嘴,让他把预防天花的秘密吐出来,同时立刻飞书蓬莱君,将此事告知。
说完,两人出谷上车,叶骁靠在车壁上吐了口气,才简明扼要的说明:韩十二是个为了医术走火入魔的狂人,这些年列古勒附近的失踪案十有**都是他做下的,就为了试药和解剖。
他后来不知怎的和阿衮河的匪徒勾结在一起,阿衮河急需医生,而他则需要试验品,两边一拍即合。然后阿衮河匪徒发现韩十二找到了能预防天花的法子,陶复意识到,他找到了远比替流霞关交易更稳妥的生财之路。
并不是制造能预防天花的药物,而是反过来,制造天花大疫——
掌握预防的药物,制造瘟疫,再利用手里的药物换取利益——这可就不是简单的金钱交易了。只要他能完全控制手里这柄双刃剑,封侯裂土也未可知。
于是阿衮河的匪徒开始大量抢劫和收购药材,给韩十二提供足够的实验物资。
然后今年,韩十二终于成功制造出了天花的“瘟种”。
那是传染性极强的原生瘟疫,比寻常天花的要烈上百倍,放进井里,数十日内人碰过水就得,放在人群里,谁都不碰,从旁边路过哪怕只喘了一口气都会传染。
而且这东西耐久,北疆这样酷寒的天气,“瘟种”都能存活至少半年,那一旦开春,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的“瘟种”,韩十二一共造了十瓶,这十瓶全被陶复带走了。
而陶复逃往了流霞关——
沈令惊悚地看着叶骁,叶骁抿紧嘴唇,冰冷地凝视着前方某个虚无的点。
他说,这次事情若处理得稍有闪失,千里赤地不是开玩笑的。
叶骁闭了一下眼睛,沉沉地道:“不幸中的万幸,幸亏是冬天,幸亏是北面——绝不能让他进流霞关!”
沈令不懂这些,此时此刻他也帮不上叶骁的忙,他只能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十一月初九,阿衮河土匪被歼,同日叶骁、沈令追捕匪首而去。
十一月初十,黛颜接获叶骁的消息,他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坐在地上。
大概过了快半刻,他才缓过神来,他颤着手写了张采买单子,同时让田保正去把城里得过天花的人全找出来,跟他们说县里有差事。
又立刻给蓬莱君写信,写明大概自己还需要什么东西。
办好这一切,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黛颜灌了一壶浓茶,忧心忡忡地想,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啊……
叶骁和沈令是在十一月十三追到陶复的。
从寻到陶复踪迹开始,叶骁就留人细细探查,他是否遗留“瘟种”,等到了距离流霞关还有五十里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两个得过天花的禁军和沈令。
他们在瑞丰渠附近找到陶复脚印的时候,叶骁脸就黑了——瑞丰渠是流霞关最主要的水源,陶复知道自己肯定逃不掉了,怕是要把“瘟种”投进水里,拉整个流霞关陪葬。
他和沈令对看一眼,立刻飞身向前,几个起纵便将两个禁军远远丢在后面。
天快黑的时候,在瑞丰渠边的雪坡上,他们看到了陶复的蹒跚身影,二人绕到上风口,分别从两路无声包抄。
陶复就像一头濒死而异常敏锐的野兽一般,猛然转过头看向叶骁的方向,鼻子和下巴都冻掉,满面黑红血洞的面孔上挤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呲呲两声轻响,叶骁沈令各自出手,陶复身上飚出两道血线,他大笑出声,挣扎着,在风里举起了手,在倒下前的刹那,噗的一声,捏破了掌中一个瓶子,淡黄色的粉末扬在半空——
风向变了,吹向了叶骁——
在风向改变的一瞬,叶骁猛地击出一掌,正要上前的沈令猝不及防,脚下松陷,立足不稳,被掌风一震,整个人从坡上飞了出去!
——叶骁!大风在往叶骁的方向吹!
沈令肝胆俱裂,他想站起来,却根本站不住,这一掌之下,他这边的整个雪层开始缓缓下落,他什么也顾不得,声嘶力竭地叫叶骁的名字,手脚并用往上爬,禁军赶到,连忙把他扣住,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坡上叶骁一声低喝,“把他带走!”
他忽然一下就失了全部力气,他往上看着,可什么都看不到。
天色昏黄就夜,飞起的雪花还在空中飘着,风像是在嚎一样盘旋——他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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