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星辰宴
四更天时分,沈令先醒过来,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他身上不大疼,却一股发酸的沉。
他刚要睁眼,还嗡嗡响的耳朵隐约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眼前一暗,叶骁掩住他的眼,柔声道,你先别着急睁眼,我把灯调暗一点,不然晃了你。
叶骁掌上的茧子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眼皮,带起微微酥麻的痒,降真香的味道笼罩而下,清冽,尖锐,偏生余味是一点柔软的甜。
只有这种香配他。沈令想。
光线暗了下去,叶骁移开手,沈令睁眼,先是模糊一团,然后一片微弱的暖黄里,便慢慢凝出叶骁的身形。
知道他此时还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体内还有余痛,叶骁就和他随便聊天,转移注意力。
事实证明,叶骁这法子还挺管用,沈令除了中间疼醒了几次,居然有小半夜是睡过去的,醒来之后,状态比之前几次发作要好上太多。
沈令百思不得其解,说这样法子,为何以前没人想到过。
叶骁哼笑,“第一,你压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想到过,第二,很多人直接就喝了阿芙蓉汁,后来都不是‘泥销骨’,而是阿芙蓉上瘾的事,第三,这方子是我找蓬莱君亲自调过的,药材也是我从蓬莱君库里捡出来的,里头好几味药,除非去皇家药库里翻,不然根本市面上没有。”
听他这么说,沈令了然,叶骁看他,又补了一句,“第四,这天底下除了你,又有谁能捱得住这样痛苦四次发作呢。”
沈令抬眼看他,模糊地笑了一下,“……这天底下除了殿下,怕也没人会为不相干的人承这剧毒一半的痛苦。”
叶骁不乐意了,“怎么就不相干了?沈侯可是我的——”他眨了眨一只眼睛,脸上露出了一点儿孩子气的轻笑,“结发之人哪~~~~”
沈令心中猛的一跳,无力的指头一下收紧,他垂下眼,叶骁本就是开玩笑,说完就过了,看他似乎有了些力气,要给他换衣服,都把衣服拿到床前了,忽然犹豫了一下。
沈令知道窈娘不在,看他举着衣服站在那里,忽然有点儿好笑,道,“换个衣服而已,谁都能做,不敢劳烦殿下。”
“……你不介意?”
“我介意什——”沈令的话剁掉一样戛然而止,他忽然明白叶骁什么意思了。
叶骁怕他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残缺的身体。
沈令心中某个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地方,倏忽一软,几乎有些疼。
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慢慢开口,“……多谢殿下关怀,殿下把衣服放在这里吧,我自己换了就好。”
难得的,叶骁没有勉强,沈令放下床帐,换好衣服,叶骁看他确实没事了,才把之前窈娘放在五更鸡里的羊肉汤和热蒸饼端过来,然后因为实在太香了的缘故,他不要脸的抢了一半。
守了沈令一夜,本也就饿得很了,沈令看他吃得香甜,自己也不吃,就含笑在旁边慢慢给他撕蒸饼,加到羊肉汤里,他一碗吃完,饼泡得刚好,他推过去一碗加好饼的汤,把空了的碗收回来,又继续撕饼,给他加到汤里,如此周而复始。
叶骁皇族出身,用餐礼仪很好,但是他吃饭不知为何就带着股稚气,样子与平常那股颠倒风流一点儿不似,怕烫又着急喝汤的样子,简直像只围着大橡子团团转又拿它没办法的小松鼠一样,格外乖巧。
沈令又舀了盏汤,帮他加好饼吹凉,心里只觉得,叶骁怎么这么好。
叶骁吃得心满意足,抬头一看,怪道:“你怎么不吃?我一不留神,差点儿吃完了。”
他抬头看他时候,深灰色的眼睛映着烛火,像是有小小一团火炬在雨云色的天空中燃起。
“……”沈令不答,只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才笑说,殿下莫非忘了,今天陛下有召,殿下须要出门了。
叶骁差点惨叫出来,他,全忘了!
他把碗一推,闪身就往外快走,冲到门口,忽然转头,“记得吃东西!”
“我省得。”沈令轻声地道,然后便听到叶骁踢踢踏踏地跑远。
等足音彻底消失,沈令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儿淡去。
他盯着面前食物,慢慢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叶骁刚才用过的碗,然后烫到一般猛地抽身,起身刹那,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多么龌龊不堪。就在刚才,他想碰触叶骁。
他想吻他,想触碰他的面孔、耳垂、喉结、锁骨……
他立在当地,紧紧攥着自己右手叶骁握过的地方。从那里,一股又冷又滚烫的火蔓延而起,沿着血管,直烧到心脏。
他绝望地想,沈令,你还算是个人么?
他本以为,自己的喜欢就是单单纯纯的喜欢,退后一步,守在叶骁身后就好了,却原来,不是。他生平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并不知道,**这种事会像水草一样,在喜欢这种情绪里,飞速蔓生。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颜面跌坐在榻上,发出了一声长长,像是哭泣一般的叹息。
原来,他想得到更多,可那怎么可能呢?
他哪里配。
沈令把自己拾掇好,去了外书房,看到案上有个请柬,这是他到王府这么久,除了白府的百日宴之外收到的第一封请柬,他有点震惊,想看看谁这么悍不畏死。
这个不怕死的主是黛容,说十一月二十七,他在别院有一个赏兰雅会,恳请叶骁光临。
恰逢窈娘送茶过来,看了请柬也很吃惊,说唷,这人得多大胆子。她想了想,说,诶这个名字,莫非这人跟黛长史有关系?
五娘在一旁呵呵一笑,“对,黛少监是我们长史的哥哥。
“怪不得。”窈娘点点头,转身出去,五娘没接话,只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帖子,看了看沈令。
沈令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请教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只一笑了事。
下午叶骁回来,沈令把请柬给他,他一脸生无可恋的用两根指头拈着请柬甩了甩,说,到时候请沈侯和我去一趟吧。
沈令自然答应,叶骁躺在榻上挺了会儿尸,唉声叹气地继续去太常寺每日一撕。
到了十月下旬,叶骁关防的事总算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没他什么事儿,要等到从卞阳公主入京,诸国使节抵达才是他又一波忙的高峰。
但那已经是明年元旦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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