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点点头,略松了口气,蓬莱君抬眼瞧他,好一会儿,才道,“……仲平要你选个日子入宫。”
仲平是显仁帝的字,叶骁没说话,蓬莱君补了一句,“带上沈令。”
叶骁挑眉,似笑非笑看自己的养父,蓬莱君却阖上眼,再不说一句话。
他潇潇洒洒一摊手,道,好啊~~说完出门,马车已准备妥当,便趁着宵禁前,带着沈令回去。
他一走,沈令就发起了高烧,烧得动弹不得,他把沈令抱上车,沈令枕在叶骁腿上,难得地抱怨了一句,说下官是手断了又不是腿断了,这样成何体统?
叶骁笑眯眯地道:“我管过体统二字么?再说你也不是手断,而是被我接好了~~”
嗅着他身上降真香的味道,其实说话的时候沈令颇有些口是心非,听得他这么说,眼睛一闭,有些心虚地继续靠在他身上。
马车走得不徐不疾,马车轻轻摇着,叶骁三五不时轻轻拿手背去碰他额头,看他体温。
他闭着眼,叶骁暖呼呼的,身上盖的裘皮又轻又软,沈令困意上来,虚虚阖着眼。
叶骁指头轻轻理着他头发,忽然俯身,指尖在他额角发际里揉了揉,道,沈侯,你这里有个疤。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沈令好笑,半困着努力想了想,“是小时候没伺候好人,被谁砸的吧。”他只依稀记得这点,谁砸的?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却记不清了——也并不是多重要的事。
叶骁的指头在他伤疤上轻轻碰了碰,他听到头上落下来他清润声音,“……沈侯,瑶华是我的元妃,是我在先帝和蓬莱君前面千求万请才娶到的,我的结发妻子。”
沈令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泡在一坛老醋里,酸软而无力,**又沉,几乎在胸口里跳不动。
他以前就觉得叶骁的四任王妃别有隐情,果然。
然而他什么也没问,他甚至回都没有回他一声。叶骁短促地笑了一声,就此缄默。
回了秦王府,叶骁守了他一夜,清早烧退了,才放心去了大理寺。
沈令断断续续地又烧了几天,十二月初十,叶横波寄回来第二封信的时候,终于不再发烧。
叶横波的信极其简略,说现在还不能判断是不是“三尸虫”,他们按照线索寻找,已经抵达马峰山附近,打算修整一天,进山寻找。
马峰山已是塑月边境,是整个儿东陆南侧最大的山脉,直接分割东陆和南陆,自古人迹罕至,毒虫猛兽一样不缺,即便是叶横波这样一批精锐,入了山也凶险万分。
叶骁拈了信纸面色凝重,去了一趟蓬莱君府上,回来看着神情松泛了些,他去书房的时候,沈令也在,正整理他过往信件。
叶骁让他把穗舫的信也整理一下,“上次穗舫问我仔细看她的信没有,我怕漏掉什么,沈侯你再帮我过一遍。”
沈令含笑接过,调侃他道:“殿下确定没有下官不该看的东西?”
“绝对没有,我和穗舫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异姓兄妹!”叶骁极力自证清白,沈令左手托腮看他,微微侧头,不禁莞尔。
叶骁忽然凑近,“沈侯,你实在该多笑笑。”
“嗯?”叶骁挨得极近,睫毛纤长,其下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盈盈若笑,里头倒映着他的影子,像是他整个人被装在叶骁眼底心尖一般,沈令心头一跳,不着痕迹错开眼不看他。
叶骁柔声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像是雪里头开了朵白梅花。”
于是沈令的心头也开了朵花,却不是什么白梅花,而是灿烂晴空下,正红的国色牡丹。
他心里只想,叶骁,你行行好,别让我再喜欢你更多了。我整个人整个心都是你的,我还能再拿什么给你呢?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又过了几日,沈令彻底好了,叶骁围着他绕了绕,看确实好得差不多了,点点头,对他说,走,跟我进宫,我哥召见咱俩。
沈令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无外乎他和叶骁那点传言入了显仁帝的耳。
进宫前,叶骁跟他说,委屈沈侯,再陪我装一阵子了。
沈令嘴上应着,心里却想,一辈子我也是愿意的,即便是假的、是装的,只要是你,我也是愿意的。
他们被领到后殿暖阁里,屋子不大,蓬莱君和一个玄衣的中年男子在榻上下双陆。朝向花圃的一面窗户支着,楚国王姬站在窗前,她身侧卧榻上倚着个容貌极其清俊,一脸病容的男子,身上裹着裘皮,王姬一边看外头早开的梅花和数竿翠竹,一边和男人细声低语。
沈令飞快猜到屋里人都是谁,下棋的应是显仁帝,王姬身旁的应是她的丈夫青城君,他跪下行礼,显仁帝没理他,倒是给叶骁指了个位置,坐在青城君边上。
青城君对叶骁虚弱地笑了笑,看了看沈令,然后看了看显仁帝,显仁帝也看了看沈令,挑了下眉,淡淡地道,“……起来吧,别老跪着。”
沈令起身,垂手侍立在叶骁身侧,王姬关了窗,俯身摸了摸青城君额头,语带埋怨,“非说要透气,头都吹凉了。”
青城君笑着拍拍她的手,然后屋子里就极其尴尬地……沉默了。
显仁帝漫不经心地下完了一盘,捶了捶肩,叶骁特别狗腿的一个箭步冲过去,给老哥捏肩,显仁帝从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才略略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沈令,上下打量他片刻,“你就是沈令?”
沈令躬身回话:“微臣沈令,秦王殿下府内典签。”
“瞅着倒也还清爽。”显仁帝略抬了一下下颌,“朕身边正好缺个舍人,你要来么?
“二哥……”
“朕没和你说话。”他瞪了一眼,叶骁乖乖闭嘴,沈令往前一步,跪倒在地,朗朗回道:“一切由陛下圣裁。”
显仁帝笑了一下,“若朕要调你出京呢?”
“听由陛下圣裁。”
“若你一辈子都回不了京呢?”
“听由陛下圣裁。”
显仁帝觉得有点儿意思。他说,若朕要你和秦王永不往来呢?
沈令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凉金砖,“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若只是要隔绝下官和秦王,并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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