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微风阳光,还有屋旁草棚里停着的小木板推车,以及另一边更大草棚里那一堆更比一堆高的破烂堆——但经小萝卜分析,这一堆更比一堆高的破烂堆里一半是奢豪高端几乎无破损之物,一半是普通的破锅烂铁。
呦,院子里还有一黑一白两只体型堪比老虎的狼。
‘长这么大,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破烂。’作为富商巨贾家的独生子和继承人,小萝卜从来不知贫穷为何物,更不可能用过这种坏掉的东西。
‘爷爷就是靠这些东西来卖钱给我们治病的吗?’而小花作为农户之女,自然明白小萝卜是含着金汤勺出身的少爷,不能理解他们这些普通人。
‘那什么……不要怕!’在一百九十八个孩子中,除了小空,没有谁的身份能比得上小萝卜。小萝卜还保持着生前的阶级观念,却还未正式成熟,教书先生教导过他,要他知恩图报,‘凭我小萝卜的经商脑子,我一定挣大钱养老爷子!’
‘你就吹吧你,小萝卜,你可金贵了,怕是从未见过真正的贫穷。’
从那之后,苦境捡破烂的老头子沐白生身边总是跟着个穿着棕色布衣,戴着褐色帽子的小孩儿。小孩儿看着不高,小小一个,大概也就七八岁的模样,脸上还有婴儿肥呢。
乡里的妇女们都挺喜欢这机灵小孩儿,当家的也可怜这个腿脚有问题的老爷子,老爷子二人推着平板车路过时,总会把他们喊停,家里有不用的东西全给主动搬到车上。
看着平板车上的破烂,白生给小孩儿使个眼色,小空立即掏出荷包,拿出文钱给汉子。
“哎呀,大家乡里乡亲的,你就当这是俺家送你们的,不要钱。”当家的汉子有着一身腱子肉,刚干完农活就回来帮忙搬东西,一身粗布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透露出乡野的咸汗味。
小空刚要收回钱,就听见识海内的小萝卜大声嚷嚷:‘不行!必须给钱!这样我才能安安心心拿来挣钱!我们又不是乞丐,劳有所得,给他们就是了!’
‘对呀对呀,大家都过得不易。’
“不行不行,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个钱啊,大叔必须收。”小空把文钱塞进汉子手里,转身又说:“不然老爷子和我下次可就不好意思来你家收了。”
“好吧好吧,俺收下。”
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过去的,一边与老爷子谈笑风生,一边打听着中原在何方,正气山庄在何处。
偶尔他会去十里八乡找村子里的小伙伴们玩儿,一起在李叔叔家的李子树下爬树摘李子,一起去东边刘婆婆家蹭馒头吃,一起疯跑在田埂上,看村上的大黄、旺财和来福追在四面八方汪汪叫。
“小空,你的爹娘呢?”
“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等着我回家。”
一天,一月、一季、一年……
老爷子——沐白生,对这个生命力顽强的小孩儿很是喜爱。花重金和人脉请来的医师都说这小孩巨骨症在身,这病治不好的,活不长久。
可这小娃娃愣是抗住了一次次发病时的痛,不吭声,还反过来照顾自己这个腿脚不便的糟老头子,对自己嘘寒问暖,体贴照看。
更可怜的是,医师看着在屋外追着蝴蝶乱转悠,东摸摸西碰碰,一边追鸡撵狗又一边自言自语的小孩儿,忐忑地告知沐白生——这小孩似乎脑子有毛病,是个肖仔,精神分裂的精神病。
“他不是肖仔,他是个好孩子。”
一起看日出;一起淋过雨;一起坐在载满破烂的平板车上,看着家中的两只狗子拉车;一起躺在夏日的草棚里吃着西瓜,数着田野里飞来飞去的萤火虫。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伦之乐吧。
沐白生十分动容,趁着现在身体勉强还行,便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传给了这小孩儿,连带着自己的一身本领——如何收破烂和修破烂。
他是在后来才突然发现,这名自称“小空”的小孩不简单,不简单在——虽然完全无法修行,小空却能靠着他自身已有的真元,修复任意器物。
注意,是任意器物。
这娃娃很特殊,受上天眷顾,这是沐白生的第一反应。后来又想,一具残破之躯却收容了九十九对童子的灵魂,这又怎么不是另一种逆天呢?
收破烂和修破烂的本领必须拿来掩饰这逆天本领。他甚至不允许小空去江湖上晃悠,不然一旦凭此有了苗头,出了风头,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又是一年后的冬天,沐白生死了。
在一个月之前,老爷子就已经病得无法出门奔波,小空便暂时停了业务,留在木屋照顾这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老爷子。
就像曾经老爷子照顾他那样。
寸步不离,去请大夫,留意医嘱,煎药熬药,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他都尽力了。多数时候当他注意不到那些细节时,他会让小花出来暂时主导身体,小花心细,照顾人的经验很足,有小花在时,他总能更安心些。
可死亡也仅仅只是延迟了一个月而已。
他问老爷子有没有什么遗愿,他定会为他实现。
“替我转告龙宿,谢谢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包容我的任性。”吊珍珠水灯仍然完好无损,珍珠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奇异的珠光,那角落里的软榻被人挪来挪去,接待贵宾,每次都被沐白生擦得纤尘不染。
“我的名字是白生,清白空无的人生,注定无论做什么,都无法留下痕迹。”老爷子再一次用那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层皮的手掌抚摸他那婴儿肥的脸颊,最后对他说:“可是,我想……也许我也可以留下你,作为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我啊,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就请你们一定要……要自由无忧……地活下去啊……小空……”
请你,请你们,自由无忧地活下去。
小空用他们以前一起捡破烂卖破烂赚来的钱给老爷子修了个豪华坟墓,柏木做椁,一椁二棺,精心加工,外侧平滑。墓边一左一右还特意移栽了棵有四十年树龄的柏树,是找乡里的好心大叔们帮忙搬运过来种下的。
这已经是小空在能力范围内所能做到的最好。
下葬那天,他遵循老爷子的遗嘱,往天上放了两颗老爷子珍藏的烟花。
亮红与月白色交织,在漆黑的夜空中交织出简约的火焰纹样,夜空绽放出一瞬的繁华,金丝银缕倾斜而下,恍若银河碎落人间。
“说起来……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看烟花火……”
识海里的小萝卜立马炫耀:‘什么呀,我家以前经常放啊,我还见过比这更漂亮的呢!’
于是被小花联合其他孩子一起群殴:‘嘘——小萝卜,不要在这时候说这种话。’
看着天空那转瞬即逝的花火,小空仰头:“真漂亮啊……老爷子……”
一边望着天上的漂亮的花火,一边并起剑指,以内力聚气成刃,划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滴落在沐白生交给他的传家宝——墨染白玉上。温热的鲜血被黑白玉佩吸收,眨眼间闪过一瞬红光,这枚曾经惊世绝艳的宝具就此认了小空为主,小空不死,便无他人能使用它。
“可惜,这么漂亮,却没人陪我。”
这时两只在旁边老老实实趴着小憩的狗子站起身,奔过来小主人边边,一只立起身子攀着小空,一只绕着小空呼哧呼哧转圈。
“你们是狗子,不算人。”小空蹲下身,抱住大白和小黑,满足地享受着它们的舔舐。
“嗷呜——”是狼!是狼啦!
之后要怎么办呢?小空不清楚。
他其实是会武功的,在中原时也是个行侠仗义的高手,可这个世界似乎全是能随随便便炸山头的高手大能,完全不像中原那样。他是不敢小瞧了,怕被打死。老爷子又不准他去江湖上混,不准他惹上那些剪不清理还乱的恩恩怨怨。
看来只能继续干老本行攒钱了。他要养自己,要养两只狗子,要满足身体里九十九对小伙伴各不相同的想法,老头子又不让他变卖那些被他随手修好的法宝器具,也就没法快速挣来钱财。
说到挣钱,那小萝卜可就有话要说了:‘不要怕,老大!我可是商人世家的继承人,我来做买卖!’
“那在挣钱这方面,就全听小萝卜的安排吧。”小空笑了笑:“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挣钱。”
被委以重任的小萝卜高兴坏了,他终于有用武之地了,而不会再被其他一百九十七位小伙伴说是娇气鬼:‘嗯嗯,就交给我吧,老大!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一直沉默的景和小花也代表其他孩子们,表示他们会全权配合小萝卜:‘那就交给你了。’
说不定等他们将来攒到了足够的钱,就可以去雇个先天高人,开个术法黑洞,把他们送回中原了呢——这是小空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秀总是乐于相信,她总是无条件支持小空:‘对啊对啊!没道理都能炸山头了,还不能开黑洞啊!?’
作为亲哥哥的景只能叹惋妹妹和小空过于天真:‘先天高人会缺钱吗?’苦境的先天高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用钱财糊弄贿赂的样子。
‘景你个乌鸦嘴,不准打压士气!’小萝卜不乐意了,世界上哪有钱不能买的东西?阿爹阿娘就什么都能买到。
‘我这是在合理怀疑。’
眼瞧着身体里九十九对童子就要吵翻天,小空作为老大哥出来镇压了,“好啦,不要吵,慢慢来。”
都是孩子,哪里了解世界,了解现实,将这世界看得太清白太简单,把自己又看得太高大太无辜。乱的时候比蚂蚁还沸腾,连小空也难以掌控。
这次的场面实在难以控制,小空干脆一步到位单方面断了灵魂联系,把这吵翻天的小伙伴们单方面屏蔽,扔身体的角落里自个儿吵去吧,他不奉陪。
小空打定主意了,抱着老爷子留给自己的墨玉,带着老爷子留给自己的两只护身狗子,谨遵着老爷子留下的不入世叮嘱,从此走上了捡破烂做买卖攒大钱的回家之路。
他还是很想父亲、母亲和兄弟们,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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