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可能不是我的幻境,或者说不是我一个人的幻境。”
几乎是沈佳人刚说完,越山就开口反驳,“不可能!”
“幻境因人而生,由心所化。”他对几人重复了一遍那人曾对他说过的话,“只有人类才能产生幻境。”
沈佳人没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那好,我们验证一下吧。”
在几人疑惑之际,沈佳人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好让自己有勇气更加顺畅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你们还记得我说过的登仙梯吗?它大概会有两种幻境变化方向,一是心理,二是体力。我们已经走了一整天,基本没停,可依旧走不到头,这说明很有可能幻境的变换方向是心理。”
越山张了张口,没说话,他有点心累。
在直接看破幻境的虚幻和顺应幻境寻找解境的办法之间,沈佳人选择了更复杂的那个。
“虽然心理方向变换更为复杂,但其实可以分为两类,想要的和惧怕的。而这个幻境里除了走不完的路什么也没有,所以只能是惧怕类的变换。于是我一直在想,我是因为太害怕什么而致使走不出去。难道是一条走不完的路?现在我知道了。”
说到这儿,她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些许水光。
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沈佳人再次做了个深呼吸,“我害怕的不是走不完路,而是和你们呆在一起的时间。更为准确的说,我害怕的是你们。”
听到这里,越山最先发出一声嗤笑,周正因震惊微张了嘴,而沈嘉钰,沈嘉钰没什么表情,他眼皮微垂,继续静静听着姐姐接下来要说的话。
在说出害怕的是你们之后,沈佳人接下来的话语明显更为顺畅,有种破罐子破摔之感。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你们不是人。我害怕你们眼睛里突然闪动的不属于人类的光亮,害怕你们即使运动量再大也不会起伏的胸膛。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能体会到我们之间的不同,就越害怕,甚至忍不住想要是你们伤害我,我该怎么办?”
“可……”
沈佳人打断了周正想要辩解的话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类人永远会保护人类,保护人类的生命安全是类人的第一守则,可我依然害怕。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异同,更重要的是,你们能够伤害我。”
一时间静默无声,石梯外的白雾无风自动,聚散收拢。
周正干巴巴地道:“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说完又紧紧闭上嘴巴,因为他看到了沈佳人平静的眼眸。
那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眼睛,精细灵巧,是大自然的造物。明明他们的眼睛除了神经,构造几乎都差不多,可人类的眼睛总是能蕴涵多样的情绪。即使她们不说话,也能让人明白其中的含义,这可能就是天生与人造的区别吧。
现在他从这双眼里读到的除了平静还有释然,像是因感冒而堵塞的鼻子终于通了,可以畅快自然地呼吸。
是否相信他们不会伤害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直面了内心的害怕。
越山忽然开口道:“雾变淡了。”
之前入目所及只有白雾,根本看不到雾中掩藏的东西,现在已经能隐隐预约看到郁葱树木本身那种浓厚的墨绿。
这一发现佐证了沈佳人的推论是对的,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他们需要当着另外几人的面进行自我剖析。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彼此处于半生不熟的状态。
而已经走完这一遭的沈佳人,现在可所谓无事一身松,甚至有闲心猜测谁会是第二个。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个不是她预想中的周正,而是越山。
“我害怕走不出,是因为我想走出去。”
他语气听上去十分诚恳,只是说完就停住了。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继续说道:“我想走出去,是因为我想登到山顶。”
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想等到山顶,是因为有人托我办件事。”
……
他说一句,停一会,时刻观察着雾气的变化。
这个做法有点取巧,但没有人去催促他,毕竟雾气才是评判是否剖析够了的标准。
到最后,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雾气才有了变化。
从越山的叙述中,沈佳人了解到,只要成功到达所在小岛的最顶端,就有机会去上帝之眼的中心岛,也就是温斯岛。而他必须要去温斯岛的理由,是因为他姐姐在温斯岛上,他要去把她带出来。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因为雾气没有任何变化。
这时他才结束了一句一句往外崩的状态,“正如到达小岛的顶端能去往温斯岛一样,登上温斯岛的顶端,就能去到更高更中心的地方,那里有一切的答案。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但那个人告诉我,那里或许能帮助我没有任何副作用的独立存在,成为真真正正的类人。”
独立存在,是指脱离温斯花而存在吗,还是说不需要任何的能源?
而真正的类人,他们现在难道不就是类人嘛,还是说真正的类人会比现在更加贴近人类?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错过,绝对不能!”
在这句话刚说完的那一刻,雾气又淡了一点。
只是其他人都还没发现,周正急切地望向越山,“你说的都是真的?”连沈嘉钰都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
沈佳人同样急切地等待着越山的回答,因为这关系到她是否能够回家。
“是真的。”越山点了点头,“那个人不会骗我。”嗯,那个人是越山的妈妈。
听到肯定的回答,周正明显兴奋了很多,像是贪婪的商人发现了一座金矿,又像是不被人在意的小孩突然收到了珍贵的礼物。
也正是这样,他没有犹豫太久,也没有和越山那样说一句停一会,很快说完了自己害怕的原因,“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怕饿而已。我亲生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掉了,为了更好地养我,我爸爸就改嫁给了我现在的继母。她那时候不太喜欢我,有一次我爸爸需要出差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一两个月。可能因为我太烦了吧,她就把我关在房间里,留了几支营养液,直到我爸爸回来才放我出来。”
说完,他抬头看向几人,“我不怪她,毕竟大拖油瓶套小拖油瓶,只是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
沈佳人看着周正脸上残留的笑意,心里一阵膈应,是的,很膈应。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左一句不怪她,右一句挨饿太难受,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出一副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样子。
待周正说完,雾已经散得差不多,轻浅得像新娘的头纱,只待最后一人揭开它。
但这最后一人明显有些磨蹭,磨蹭到沈佳人都有些想催他。
虽然此沈嘉钰非彼沈嘉钰,可沈佳人对他内心的想法依旧很好奇。
他会害怕什么呢?他会发现她不是原来的沈佳人并因此感到害怕吗?
固体燃料快要燃烧殆尽了,火光一会亮一会暗,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
在似明似暗的光亮中,沈佳人看见他抬头看向自己,那双眼睛一如初见那样漆黑平静。
沈嘉钰紧盯着沈佳人的眼睛,或者说他强迫自己看着她。他害怕看见她眼里的厌恶,但即使她厌恶他,他也要看向她,因为她是他的姐姐,唯一的姐姐。
幸运的是,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在等着他开口。
“我不怕饿,也没有什么成为真正类人的想法,至于能不能走出去,我一点也不在乎。”沈佳人知道他是在对她说话,很稀奇,这次他没有再以姐姐作为开头。
“相反我很喜欢这里,如果可以,我宁愿也走不出去。”跃动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眸中,明明暗暗,像是要将其点燃,“因为在这里,即使姐姐再讨厌我,也只能和我相—依—为—命。”
沈佳人被他最后这四个字砸得一恍惚,相依为命啊,她从小听到大,那是妈妈时不时就会对她说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你们是姐弟,是世上最亲的人,以后要相互照顾”等等。
直到妈妈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此深信不疑。她和沈嘉钰从一开始的“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到后来敞开心扉,互相照顾对方,想着对方。
那时的她想,这种“相依为命”的日子似乎也不错,但后来才发现,全都是谎言。
她过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以至于忽略了沈嘉钰在说这句话时那隐隐的偏执与疯狂。
对姐姐如此偏执的人,在发现她不是沈佳人时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呢?
雾气彻底消散,躺在沙滩上的几人悠悠转醒,原来她们一直在梦中。
几乎是一醒来,她们就整装向山顶进发。
此时虽然没有便于通行的白玉石梯,但好在海拔不高,差不多半天的时间就到达了目的地。
从山顶俯瞰,延绵到天际的大海让人心旷神怡,略微咸湿的海风吹散了沈佳人身上黏腻的汗。
景好,风也好,只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是说,只要到达山顶就能去往温斯岛吗?
在沈佳人疑惑之际,只听越山忽然喊了一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啊?众山在哪里?关键就这不到1000米的海拔还凌绝顶呢?
但不得不说,这是每个登上山顶的人最有可能会说的话。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起风了,不是感觉到,而是看到,像是有人用五颜六色的彩笔一点点勾勒出气流的模样。
这些粗糙勉强能看出样子的气流简笔画在山顶的正中心旋转汇聚,在沈佳人这个角度看,有点像低压气旋。
忽然那些气流四散开来,露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那小孩扎着双揪,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衣裳,白白胖胖的,看着就喜人。
她笑嘻嘻地来到沈佳人几人面前,“口令正确,恭喜你们获得进入温斯岛的资格!”
这么简单,这就能去温斯岛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