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阻止我吗?”大祭师问道。
在他的身后,金色的旭日缓缓升起。
华袍大祭师背着光,看到金辉一点一点攀上对面贤者的衣袍,然后抚上他略显苍白的脸,为他金棕色的短发镀上一层光芒。
忽然有一种错觉,明明同样站在朝阳之下,自己仿佛被阴影笼罩,对方却像是得到圣辉的垂顾,那样耀眼且高贵,将他衬托得无比阴暗卑劣。
大祭师握住腰间的剑柄,无比用力地、仿佛要借此告知自己——坚定道路,我是对的。
双月向地平线下沉,现在是夜晚与白天的交接,也是一切刚开始的时候。
所有星辰骤然亮起,连太阳也无法遮掩它们的光彩。
此时的天空,日月星同辉。
而地面上,提前布置好的超范围魔法阵也爆发了更强烈的力量,大祭师站在法阵的核心,举起手中华美的仪式剑。
“你阻止不了我,”他自问自答,“谁都无法阻止我。”
宝剑挥下,无数回路亮起,将法阵中的光点勾连起来。
当最后一枚光点也被连接,整个魔法阵倏然活了起来。
一些光点漂浮上升,一些光点沉降下去,带着一条条光带般的魔法回路,构成一个庞大的、立体的闭合空间,将整片雅达尔森林吞没进去。
听从大仲裁命令,远离森林的德鲁伊被惊动,回头看见了无比壮阔宏伟的景象,眼中尽是恐惧骇然。
“这是……这是什么?”有人失声道。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雅达尔森林中,法阵核心的位置。
大祭师举着剑,面前漂浮起一面银镜,光洁的镜面映照着他的模样。
“神明将会再次从镜中诞生。”他缓缓念道。
最初的最初,世间只有一片混沌。
后来黑夜女神从混沌中苏醒,无边长夜在混沌间开辟了一个秩序的世界,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秩序之神最先从黑夜里诞生,他接管了女神创造的秩序,规定了最初始法律,一部运行于一切万有之中与之间的法律。
世界由无序化为有序,可世间仍是一片死寂。
一切的一切都遵照最严格的规则运行,没有变化,也没有新生。
女神对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道:
【你应当有一位兄弟,祂与你有着相仿的容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个性。】
秩序之主的倒影从一面银镜中走出,从此,冰川融为河流,铅汞变为黄金,同源的万物开始彼此转化,生生不息。
无主的灵质凝结为灵魂,诸神开始创造生命,冥河开始流淌,掌管生命轮回的死亡之主从冥河中诞生。
自此,生命起源。
直至凡人的匕首刺入神明的心脏,炼金之神陨落,那面诞生祂的银镜也破碎了。
失去兄弟的秩序之主悲痛万分,祂拾起一块残破的镜子,混合自己的血液,制成一面崭新的银镜。
“这就是炼金神遗留的圣物吗?”先知问。
没有等大祭师回答,或者说他问出这个问题也不需要对方解答:“与其说圣遗物,不如说这是秩序之主再造的神器。”
“那不是更合适了吗?融合了秩序之主的血液与诞生炼金神的镜子,这上面沾染的神性多过任何一件圣遗物。”
大祭师虚空托举着银镜,在仪式开始前的最后一点空隙对先知说道。
“你以为神性是糖浆吗?多加一些就更甜一点。”
银镜里出现第二个人的影像,那是一名俊美到惊心的青年,哪怕在这样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在看到他时,也无法避免地感到灵魂震颤。
大祭师的目光无可自抑地追随着那人的影像。
在这样重中之重的环节,关键之关键的物品里出现了属于他人的象征,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震怒和驱逐,而是……被吸引。
“炼金神诞生于银镜,但造就祂的同时也是秩序之主的影像。你现在又是想做什么,用自己的影像创造另一个森林之王吗?”
赫里斯语气凉冷地道。
大祭师回过神,借着银镜的影像,朝赫里斯冷笑,“术士又能懂些什么?”
“贤者也反对你。”赫里斯意有所指。
“口头上的反对是最无用的,你们阻止不了我。”大祭师的手指微微一动,赫里斯在银镜中的影像悄然碎裂。
在镜中照不出身影的术士说道:“这是你第四次提到’阻止‘,你必定会被阻止。”
词汇的暗示,同样是语言的力量。
大祭师眯起眼睛,挥动宝剑,“尽管试试吧,登神的仪式不是谁都能打断。”
刺眼的光芒爆发,这一刻,连天上的日月星辰都在轨道上停滞下来,仿若时间静止,万物凝固。
万籁皆寂之时,黑色的纱幕在空中铺展,将天上的群星遮掩。
刹那间,时光再次流动,声音重归人世。
地上的群光却更亮起来,将夜幕照成白昼。
赫里斯抹去嘴角溢出的血,高声道:“看热闹准备看到什么时候,你们就不打算帮帮忙吗?”
“啊——抱歉,这就来,我以为你们还会多聊会儿的。”
卡娜尔托起天平,拍了拍狮皇的头,“上!”
本来是一个平凡的早晨,天刚亮起时,无论是郊野的树林,还是人类的城邦,都从睡眠中苏醒过来。
紧接着,不平凡的事情便发生了。
农夫揉着眼睛看着刚刚还亮着的天色转而变暗,刚想拍醒身边的妻子,却听到远方传来巨响,大块陨石带着燃烧的火焰滑过天空,狠狠砸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随后,漆黑的夜空又变得雪亮,以至于所有人都出现了片刻的目盲,等到能够重新视物,天空已经烧成了血红……
天色不断地变幻着,时不时传来恐怖的巨响,还伴随着一阵阵地动山摇。
平民缩在家中瑟瑟发抖,所有的祭司、法师、预言者都被惊动了。
贞女跪在神像前,向神明祈求指引,却迟迟未能得到回应。
占卜官站在鸟占圣域里,却不见飞鸟掠过。
一切命运都变得不可窥视,所有秘法都不再精准。
“格纳,发生了什么?”
“一些凡人难以插手的事。”法师终于从手稿间抬头,纡尊降贵地看了眼窗外。
“不过看样子,已经有人插手了。”
“他们会平安吗?”
“或许。”
.
赫里斯手持着灾厄的法杖,脚步摇晃地朝瘫软在地的大祭师走去。
“有遗言吗?”
大祭师的华袍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他艰难地咳出一口血,抬手擦去。
“我不是个需要遗言的人,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断言我会死呢?假如我注定会死,那么留下遗言也没有意义。”
赫里斯看着他,碧色的眼眸里是无机质的冷酷,“在这一点上我很欣赏你,但挣扎也是无意义的,你已经失败了。”
魔法阵黯淡到了极限,随时可能破灭,群星遵循轨迹,偏移了位置。
时机已过,没有机会了。
大祭师却笑起来,笑得很大声,直至他被涌到喉间的血呛咳到。
他捂住嘴,狠狠地咳嗽几下,然后对赫里斯展开一个堪称温和的笑,“是啊,这一次失败了,可谁说不能有下一次呢?
“只要我能脱身,还会有下一个轮回,只要……”
他拨动手指,银镜再次出现。
“……只要我杀了你,杀了你们,我就可以脱身,再等待下一次时机。”
话音落下,银镜对准赫里斯。
灾厄之杖横在面前,术士碧眸微动,看向银镜。
他看到了——
“唔……”
仅仅一眼,他便捂住自己的头,极力撇开目光,潜意识拉响的警报在脑海中尖啸。
他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咬紧着牙关,像是在忍耐什么。
大祭师笑着咳出两口血,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什么?
“赫里斯、赫里斯!”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他却听到了另一个发音。
仿佛集合了世间一切的声音,有风吹过天空,有叶飘落大地,有水波掀起,有海浪拍打在巨石上,有百兽齐哮、雨打雷鸣……
又不像是世界上任何一种声音,没有哪种存在能在灵魂之外发出这样的振动。哪怕仅仅是一点效仿,都足够惊世骇俗,以至于掀起狂浪。
当赫里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他竭尽全力想要丢开手里的东西,可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有一股无名的力量阻止他做任何事,并压制着他、侵蚀着他、同化着他。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一双棕褐色的眼睛。
尽管当时的他并没有睁开眼。
赫里斯醒来时,看到的是满目狼藉。
树木被摧折,大地上横亘着恐怖的沟壑,周围的空间都发出阵阵不稳定的扭曲。
他感觉到腰上微紧,低头看,是一条手臂环抱着他,接着,他感觉到额头也被一只手掌轻轻贴住。
他稍稍回头,微微带动了身体,站在他背后拥抱他的那个人便要倒下去。
赫里斯一把将他捞进怀里,顺势半跪下来。
“温蒂斯,发生了什么?”他焦急地向周围的虚空发问。
“你失控了。”白裙的英灵从虚无中走出,言简意赅,“先知制止了你。”
“他现在……”赫里斯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
一直以来都无比强大、在他眼中坚不可摧的年长者此时此刻虚弱地倒在他的怀中。
面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让他想起脆弱的琉璃,看不见半点生气,那双盛满智慧与包容的眼睛闭合着,再看不见里面清润柔和的水光。
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一个恐怖的猜想跃入脑海,盘桓不去——
这双眼睛,会不会永远都不再睁开了?
手臂猛然收紧,中途想起怀抱的人此刻是多么的脆弱,又放缓了力量,将他小心翼翼地圈住。
“怎么办?回奥林找那位圣人吗?”他向英灵问道。
“不,回圣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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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银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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