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五十四年,仲秋过去不久,正是寒露节气,凉意一日比一日来得急。
这午时尚未到,陵州城已然一派烟雨朦胧。
飞琼坊内,路上行人不少都还套着夏衫,冷风裹着细雨一刮,惊得行人直直地打着哆嗦,不由地皱着张苦瓜脸抱怨。
矮小清瘦的卖油贩夫小心地将两只大陶罐挤进画舫檐下一角,自个儿则抱紧脑袋贴着墙,尽量避着雨。
一起躲雨的贩夫心情郁郁,“……真是个顶个的倒霉,物件儿还没卖多少,雨来得倒是忒急。”说着,佝下腰,探头过去,伸出手晃了晃陶罐,“我打眼一瞧,好嘛!你这油也没卖出去多少。”
卖油的败夫不搭他的茬,眯着眼望向江华门的方向,自顾自地伸出手指了指,说道:“半垂水那边怎么立着个人?也不知道躲着避着,这雨忒斜,打着伞也不顶什么用嘛……不巧弄出个风寒来,得支出去多少冤枉银子?”边说着,又是替那人一阵痛心疾首。
半垂水实是一丛丛细柳,栽种在江华门西侧的城墙与上城河之间,枝叶细长,悠悠地垂入水中,远远瞧去,笼在一片雨雾中,时不时露出几抹翠绿,意境斐然,很受文人墨客青睐。
一起躲雨的贩夫望过去,一柄姜黄色的油纸伞,伞下露出绯红的影儿,不远处候着几个侍从,贩夫脸上顿时浸上喜色,露出得意之色,“咳!瞧你这没见识的,人家可不差钱,那可是知州老爷,叫我说呐,这传言也不算是没影儿的事。”
卖油的贩夫悻悻,“你这怎么说?”
“那宋知州的傻少爷明日不是要和纪家公子结亲?听说都惊动了京里的那位老侯爷,一/直有人传,说老侯爷要来陵州亲临孙儿亲事,你瞧,知州老爷亲自候着,可不就是在等那位老侯爷?孝心可鉴呐……流言果然诚不欺我!”
说着,咂咂嘴,继续道:“虽说这知州老爷是个庶出的,我竟瞧着比那嫡出的还掌眼,打小就有惠根,长大后高中探花,娶的正君还是南玉府首富的独公子……啧啧……”
卖油的贩夫垂眸怔怔地盯着自己满是油污的双手,心里生出羡慕之意,片刻,又生出一股无力的嫉妒之情。
稍许,又听同伴言,“唉……知州老爷多好的人呐!只可惜唯一的嫡子是个傻的……倒是那纪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咱陵州城顶顶有才有貌的公子,只恨那天公不作美,生生配了个傻帽儿,往后得招多少闲言碎语哎……”
卖油的贩夫心里好受不少,闷着声道:“再不好,也比我们强了不知多少,今日三瓜俩枣都没赚到,我家那口子……唉……怪这雨忒急。”
同伴附和道:“这雨确不识眼色,只望明日可不要这般目光鄙薄,不惮泡了谷子,还扰了别人大婚……”
两人谈话的声音逐渐在雨声中湮没,城中的雾更浓了些,尤其是上城河与漓水交汇的地方,都看不清个人影。
北面悠悠刮来几股大风,将漓水渡口的雾吹散不少,隐隐露出一艘硕大的船来,缓缓靠岸,岸上候人的宋闲庭见船已靠岸,有条不紊地指挥侍从上去帮忙。
船上下来一簇人,打头的老人头戴纱帽巾,精神矍铄,身着一袭三色宝相花联珠纹锦袍服,眼周纹路深深,吊出一双皱巴巴的三角眼,犀利如鹰。
他胡须皆白,嘴角崩得平直,尽显肃穆。
宋闲庭等候已久,衣裳半湿,见到来人,忙抬步上前,微微俯身,深深行了一礼,抬头间已然是眸光湿润,泪光点点,“父亲,儿子不孝,未能在您身前侍奉,这六年儿子每思及此,便痛心疾首,无地自容。儿近年来在外漂泊,再见……父亲竟是鬓边白发渐生,儿却不能在榻前照抚……儿有罪啊……”
靖安侯轻声一叹,干枯如树皮般的手紧紧握住小儿子的双手,脸上动容不已,倒显得十分慈眉善目,“庭儿,为父怎会怪罪?你在外建功立业,为社稷尽职尽责,乃是光宗耀祖之举,父亲心中甚感欣慰。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你既已投身国事,便当全力以赴,不负君恩,不负己志。”
“儿谢过父亲。”正说着,又是深深一拜,脸上悔意更甚,轻拭眼角,目光探到靖安侯身后,哽咽道:“幸得还有兄长在父亲身前尽孝,不然儿就是万死也难以辞就。”
宋闲霖面白无须,脸盘圆润,眉间挤出浅浅川字,嘴角向下撇去,瞧着有些苦相,打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老实,听了宋闲庭的话,愣愣地反应过来,道:“三弟不用歉疚,这是为兄应做的,你安心在外就是。”十分言简意赅。
宋闲庭嘴角细细一抽,刚刚蓄的情绪泄了大半,想诉的情卡在了嗓子眼,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吊着嗓子道:“兄长的话闲庭省得,若是我有幸调回京中,必定尽力侍奉父亲,朝夕不离左右,勤勉为官。如此,既不负父亲养育之恩,亦不负天下百姓之望。”
靖安侯眸色闪动,不动声色地松开宋闲庭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在外若有难处,可随时书信告知,家中定会全力相助。切勿因思念为父而分心,致使为官不力,那就是为父的大大不是了。”
宋闲庭掩下眸中异色,面上一番感激涕零,手急眼快地搀扶住靖安侯枯瘦的小臂,“儿谨记父亲嘱咐,这雨浇得人冷,儿瞧着兄长的衣裳都湿了,快快随我回去,免得着了凉。”
靖安侯转头瞥了眼宋闲霖,只见他素青色的直裰被雨浸成深色,眉头紧皱,责备道:“你素来体弱,从舱里出来,怎么不多穿些?行事不顾己身,往后如何能抗大事?”
宋闲霖眉心皱得紧巴巴的,忙不选地道歉,“儿知错了,父亲莫恼。”
说完,打了个手势,候着的下人极有眼色地给宋闲霖披上了斗蓬。
靖安侯拧着的眉舒展开来,朝宋闲庭吩咐道:“走吧。”
……
陵州城分西北方长离城和南面的鸾城,州衙,达官贵人的府邸……多位于长离城,鸾城则由两市六十一坊构成,面积辽阔。
两城中间隔着条上城河,河北面筑起高墙,分开两城,仅留下江华门作为通道。
长离城,宋府春华堂前厅。
堂上正坐着宋家主君郦舒。
郦舒面貌稚嫩,天生一张圆脸,水汪汪的眼睛如黑溜溜的玉葡葡般,眼尾下垂,瞧着很招人疼,浑然不像年过三十之人。
一袭暗红色缂丝大袖袍更衬得肤白如玉,腰束墨绿色缎面竹纹腰封,同系暗红色如意丝绦,勾出细腰纤纤。
乌发半披半束,简单别着一支白玉海棠簪,最是端庄大气。
郦舒半垂着眸子,神情怏怏,时不时撩起眼皮扫一眼门外的院子。
脚踏过雨水的声音愈近,一个婆子从外头跑进院来,抖抖身上雨水,当下就是喜上眉梢,雀跃进入前厅,方将回禀,才觉自己太过得意忘形,即时敛了笑容,硬生生垂下头,屈身行礼,“主君,侯爷,世子,三爷快到了。”
闻言,郦舒也不如何欢喜,蹙紧一双淡眉,旁边伺候的大丫头荷绿自小跟在主君身侧,自然心知郦舒恨极了侯府,偏偏这新来的婆子往主君心窝窝上捅,于是使了个眼色,让人拖下去了。
郦舒扫了眼外头的雨色,漫不经心道:“这等没眼力见的婆子,还是莫要留在我房里丢人现眼。”
荷绿原是见这婆子可怜且能力也过得去才挑了她伺候,不想倒忙着少爷婚事,忘了告知她诸多规矩,这下惹了祸,于是忙告罪道:“是奴的错,自打刘妈妈走了后,急着挑人,不想一时挑花了眼,竟挑出个不知好歹的。”
“无妨,她乐颠颠地如此兴奋,岂不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帮人……又打什么主意呢……”郦舒眸色愈深,漫无目的地望向远处,一时竟没了焦点,显得异常空洞。
荷绿顿时心疼起他家主君来,柔声安慰道:“主君且宽心些,等少主君进了门,同少爷生个小少爷,少爷后继有人,佘生无忧,您手中的东西也尽可以留给小少爷,不教外人沾染分毫。”
郦舒收回视线,轻轻点头,然愁色未消,“走吧,我们去迎迎,免得老侯爷甩脸子。”
荷绿替郦舒掌着伞,随郦舒前去迎人,将人引至春华堂才罢。
郦舒侯在堂下,面带浅浅笑意,温婉地行了一礼,“父亲,兄长。”
靖安侯端着茶盏喝了口热茶,杀杀凉气,不经意地扫了眼郦舒,旋即点点头,赞许道:“近年来你倒是长进不少。”
郦舒面不改色道:“父亲谬赞,我不过是多撞了几回南墙,才勉强摸到了些门路,长进……实是愧不敢当。”
靖安侯放下茶盏,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再不言语。
荷绿这时进来,盈盈行礼,适时开口,“侯爷,世子爷,三爷,晌饭好了,移至正厅用饭吧。”
饭后。
靖安侯终于提及孙儿的婚事。
这一提教宋闲庭郦舒夫夫一时安静下来,眼神闪躲,一番支支吾吾,才肯托出事情的全部样貌来,原是前几日,他们的儿子宋临洲贪凉,玩水时不小心落进池子里,着了凉,几日高热不退,现今还昏迷不醒呢。
靖安侯胡须一抖,一双三角眼气得浑圆,大掌在桌上一拍,惊得宋闲霖径直站起来,忙俯身安抚,宋闲庭从椅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郦舒见郎君跪了,也跟着跪了。
靖安侯怒斥道:“尔等失礼至极,丢我宋氏颜面,若是病了,何不延迟婚期?两姓之好,本应以礼相待,你们却肆意妄为,全然不顾家族声誉。”
宋闲庭涩声道:“洲儿烧了数日,迟迟不见起色,这才想着用喜事冲一冲,望他快快好起来,无病无灾,儿的拳拳心意,还请父亲应允。”
靖安侯冷哼一声,讥诮道:“你有一片拳拳爱子之心,那纪家岂无舐犊情深,说句不好听的,你的儿子若有个好歹,你叫纪家的公子如何自处?”
郦舒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手攥得极紧,才忍住没发声。
“父亲,儿知您向来心善,但儿子就只得这么一个嫡子,少时何人不赞句聪惠,若是、若是没有当年之事,他何苦落得如此地步,流言蜚语向来不停,就是那贩夫走卒也能啐上几句,儿心里也不好受啊。”宋闲庭心知肚明,他的好父亲向来冷情,可不会心疼什么素未谋面的纪家公子,恐怕只是为了他的面子,洲儿明朝无法接亲,已是极为失礼,免不得惹外人笑话。
扯到面子,就是让两家退婚父亲也是使得的。但这婚事他势在必行,只得搬出当年的事堵了父亲的嘴。
靖安侯闻言讪讪,当年之事他十分理亏,登时收了刻薄嘴脸,长叹一声,状似心疼地问:“那你预谋着怎么行事?”
“儿膝下有个庶出的小哥儿,名唤宋宁,仅有八岁,年纪尚轻,也不必避嫌,教他代兄接亲,正是合适,且纪家也是同意的了。”宋闲庭细细道来,一番话滴水不漏。
靖安侯冷着眼点头,转而朝身旁的宋闲霖道:“你既作为宗子,合该掌着大局,明日你且携着宋宁拜祭先祖,告个罪,让他们泉下有知,再携宋宁迎亲,向亲家赔不是,全了这份礼数,免得外人说我宋家轻了亲家,失了礼数。”
宋闲霖点头,“儿子省得了。”
靖安侯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行事素来缺乏几丝考虑,这次做事万望你吸取前事教训,务必妥当周全。”末了,又强调一句,“将来好承我宗事。”
宋闲霖面色微怔,心下不平,父亲当着众人面,明里暗里责备他办事不力,这让他面上如何过得去,不由地生出几丝怨怼。
但却不敢辩解,只好应是。
【预收】
#这是一个坏种徒弟受欺师而上的故事。
〔冰冷禁欲师尊攻X邪魅狂狷魔尊受〕
墨玉原是由怨气浇灌出的一朵魔花,至怨至恶,偏偏拜了修真界最至纯至善的法师谛空为师尊。
众仙门谁不婉惜地叹一声,至恶之人,哪里能成才。
果不其然,好竹恁是奶出了一颗毒笋,墨玉成功长成了一棵言语轻挑放荡,行为比言语更加放荡不羁的歪脖子树。
不过,任外界纷纷扰扰,于墨玉而言,师尊身上那股清泠泠的莲香最是撩拨人心。
可惜,他的师尊最是规矩不过,时时守着那清规戒律,知他旖念,更是一脚将他踹下万丈冰渊。
墨玉爬出深渊,咬着内侧的腮肉冷笑,他要的东西,哪容得师尊拒绝?
***
后来因着执念,墨玉堕落成魔,登了魔尊位,将抵死不从的师尊绑回老窝,玩弄一番。
没想到一玩就玩出了事故,正当他抱着圆滚滚的肚皮打算跟师尊亲亲抱抱,却见他猩红着一双琉璃目,抬手就甩他一巴掌:莫非你真想诞下这师徒悖逆的N种不成?
他顶着个红彤彤的大巴掌,像偷腥的猫一样拱过去和他接了个湿漉漉的吻。
一双桃花眼艳得像那四月的灼灼桃花,妖冶邪佞。
满身的邪气也压不住他万丈的豪情:生!怎么不生?生他十个八个,本尊的未央宫养得起。
谛空顶着一张被他吮得嫩红的唇,冷言冷语:因果循环,终归报应不爽。
墨玉挑眉,不屑:报应?可笑!
后来,他被啪啪打脸,果真遭了报应,身死道消。
***
时过千年,死而复生。
荒山古刹,身着潋滟红衣的小和尚正躺在枯树横枝上,嘴巴油汪汪地啃咬黑漆漆的烤野鸡,嚼嚼嚼,呸呸呸:真难吃!
轰隆一声,顿时地动山摇,墨玉啪叽掉于地,以头抢地尔,气得他从地上蹦起来,手中烤野鸡“咻”地砸向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一袭白衣翩翩,回头看他,似是不可置信,笨拙地眨眨眼睛,睫羽颤动,脆弱地竟像只蝶。
呦吼!老情人!!!
输人不输阵仗,墨玉油乎乎的手往衣服上抹一抹,摆个霸气侧漏的pose:宝贝儿,到本尊怀里来。
这不得恶心死谛空,毕竟谛空最是冰冷禁欲,对他更是深恶痛绝,必不会……
谛空遂款款依进他怀里。
墨玉: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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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雷:1、受因常年受怨气侵扰,精神极度不正常。
2、伽耶是个妈宝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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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烟雨陵州,贵人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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