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木睁开眼睛。

入眼是镀金红木床架，顶部的木雕花纹繁复精致，镂空刻出的游龙半身悬空，口中金珠打孔挂上薄纱床幔。

空气中飘来一股怪味，檀香混合淡淡腥臊气息。整间房昏暗暗的，一点光都照不进来，透着股腐朽气。

苏辞木眨了眨眼睛。

“叮咚！”

他又眨了下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一个浮空的进度条横在眼前，和蔼的机械男声传入耳朵：“剧本载入中，请稍候。”

进度条上一颗星星忽明忽暗，顺着底部轨道跳到89%，略微卡顿，接着“唰”地跳满，星星“噔噔”地亮了起来。

“欢迎您进入剧本《玄国本纪.锦帝传》，恭喜你获得角色：锦帝，点击确认进入下一步观看新手教程。”

苏辞木挠挠头，打了个哈欠，翻身夹着被子继续睡。

他昨天跑数据跑到半夜三点半，肯定和师兄一样，出现幻觉。毕竟师兄建语料库那会更严重，说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太奶。

害，做研究哪有不发疯的？

“尊敬的玩家。”

房间内响起浑然不觉的呼噜声。

“这位玩家啊。”

“呼......呼......”

“玩家能醒一醒吗？”

苏辞木又翻了个身，咂巴了下嘴。耳朵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好像一个人拿着针从他耳朵里直接扎脑髓，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那个机械男声温和地继续说道：“尊贵的玩家，请点击下一步。”

眼前凭空展开透明的机械面板，左下角“下一步”按钮微微闪亮，似乎正在提醒他。

“你是什么东西？”苏辞木问。

机械男声不答，只重复道：“请点击下一步。”

苏辞木没理它，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在黑暗中慢慢习惯，所见之处这才变得逐渐清晰——简单布置的学生公寓不知何时变成一个巨大的宫殿，榫卯结构的立柱按固定距离把空间分割成几段，抬眼看去全部隐没于昏暗中，给人仿佛永远忘不到头的错觉。身下被褥柔软而温暖，手指触碰到的地方微微粗糙，竟是用金线编织出的龙形刺绣。

视线连带着其他感官一起回归，苏辞木发现自己睡了一觉，竟然浑身酸痛，特别是腰腹部，好像被车刚刚碾过，一点力气都没有。

而钉在眼睛前面的按钮跳得越来越急，看得人眼痛，惹人心烦。

看来不点一下，这事儿过不去。

苏辞木腾空点击，点了半天没反应。如果其他人看不见这个按钮，苏辞木乱挥手的样子特别像招手示意。

“我不是点击了吗？”

“请在脑中回复点击即可。”

“你有事吗，”苏辞木正愁起床气没地发，“我在脑子里回复大傻鼻，难道你能给我变个大傻鼻出来？”

“陛下，您醒了。”

苏辞木立马把嘴闭上了。

来人一路小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个拿着医药箱的老者，跑到离床榻半米位置，一个微驼着背，另一个直接下跪磕头，那个站着的说：“陛下，安太医来了。”

苏辞木还没来得及说话，空中闪烁着显出文字：“尊贵的玩家您已成功进入剧本，本次剧本为新人体验剧本，难度一星，为教学本，请根据剧本指示，完成剧本即可通关。”

“叮！主线任务更新：请根据剧本扮演完成剧本《锦帝传》。”

“鉴于您是新人，符合新人奖励规则，请先掷骰子，获得额外积分点。”

苏辞木脑内模拟了下摇骰子的动作。

“叮！恭喜您双喜临门，掷得点数2、6，积分双边超级加倍，共获得16点初始积分，祝您体验愉快。”

何喜之有？

苏辞木一边心里吐槽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没想到这哈欠一打，站着的那位吓得立刻跪地磕头道：“陛下！惊扰了您安睡，奴才罪该万死！”

他一跪倒好，床幔外突然冒出影影绰绰的人影，全部哐当膝盖磕地，众人齐喊：“奴才罪该万死，陛下饶命。”

什么情况？！

苏辞木那打了一半的哈欠顿时闭嘴也不是，张嘴也不是。

什么朝代？哪任皇帝？活到多少岁？

他脑子里问题一个接一个蹦出来，最后绕不过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睡前可没看宫斗权谋文啊！

系统提示音噔噔直响，信息一条又一条弹出来。

“《玄国本纪·锦帝传》内容概要：锦帝，先帝八子也，母曰元敬皇后。沛庆年九月诞于天枢城，赤霞绕梁，经日不散，故以为名。

帝年十六，遭逢大变。先帝暴崩，九皇子矫诏窃鼎，国祚倾危。值此危局，太傅章氏、大将军李氏奉先帝密诏，护帝举义兵，清君侧，诛乱臣七皇子、九皇子于玄武门。遂承大统，改元庆元，广纳天下贤才。

庆元二年，帝亲征扶余。阵前手斩其大将，三月克烈风城，斩首五万；四月兵锋直指扶余边境，连下八城；六月，扶余惧而请降，拟遣十一皇子入质求盟。自是四境咸服，海内承平。

至庆元四年，天下既安，帝始诏令天下，欲选贤才，兼择佳婿......”

苏辞木小时候就对古文最头痛，草草看了下，大概是在说锦帝的生平。他一路看到最后几个字，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揉揉眼睛，飞快地再读了一遍，根据上下文语境......难道？！

苏辞木简直匪夷所思，脱口道：“卧槽，犯什么病啊？”

太监疯狂磕头：“对对对，陛下骂得好，未卜先知，今日午时奴才马上罹患绝症，请辞归家。”

苏辞木摸了摸鼻子：“我没说你。”

他不说停，太监和其他人哪里敢停下来，一时之间叫苏辞木无所适从，他只好学着影视剧里的样，让那些宫人先退下。

系统此时已变成了书籍格式，俨然是剧本的模样，其他人说的话赫然跃于纸上，其中锦帝将说的被贴心地标记出来，一闪一闪泛出微光。

苏辞木小声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里到底是哪里？”

系统回道：这里是玄国，陛下，这玄国的万里疆域，皆被您掌控，您的一言，可为万世法；您的一念，可定众生劫。还请陛下心系国情，切莫为无用之事伤神。

面板上剧本翻向插图页，锦帝长发及腰，用一根细玉簪子随意挽了发髻，正垂头看书，细长脖子上颈椎一节节突出，脊背挺得非常直，仿佛刀柄弯入衣服把他整个人撑住了。

他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匕首。

这是苏辞木对锦帝的第一印象。此人虽一身白衣，但看刚才的概述，带兵砍杀敌军五万，这素衣分明不知已沾染多少冤魂的血。

而如今他却被要求来扮演这样一个人。

苏辞木掐了胳膊一下，放在床尾柜上的铜镜里，一张与插图中别无二致的脸皱着眉，无声地与他对视。这张脸皮肤极白，室内光线已如此昏暗，颧骨处却依然亮出个小小的银白色的光点，皮肤肌理仿佛名贵的瓷器亮面。

整张脸五官极淡，细眉长眼，挺鼻薄唇，如同被人寥寥几笔画上去的，乍然一看更显寡淡，前提是先忽略他眼尾散不去的红色。这具躯体不知刚刚经历了什么，竟眼尾发红，连带着颧骨微微潮红。敞开的衣领下肌肤好像微微泛出青紫色。

苏辞木想到刚才的概述，直觉肯定不是啥好事，随即把衣服拉好，说：“我不好好扮演就出不去了是吗？”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不怀好意：“您很聪明。”

右上角那个数字“16”跳了又跳，像狡猾的兔子穿梭于无数个洞窟。

“请务必认真进行扮演，切勿OOC，如果发生重大表演事故，系统将按照规定酌情扣分，请务必留意积分情况，如若积分清零……”

“碰！”数字“16”顷刻间破碎，上头的星星顿时黯淡了下去：“您将被永久性移出系统，进行抹杀处理。”

*

沈阙在下跪，磕头，持续地下跪，磕头。

三步一小跪，五步一磕头。

封建糟粕的苦算是吃透了。

不磕还不行啊，他趴伏跪地，眼睛余光瞥见这偌大宫殿里隔个几米就站着把守的侍卫，各个精钢武甲，背后老大一把刀了，自己都不够他们砍的。

“干嘛呢干嘛呢？好好低头看路。”身前一道尖利声音劈头盖脸地骂，他赶紧从地上爬上来，低头弯腰跟在人背后走。

那个声音还在说：“你这样的宫里要多少有多少，样貌平平，做事还不机灵，要不是陛下仁慈，你怎么配今日再进一次玉宫。”

沈阙也不知道他嘴里的“玉宫”是个什么地方，前一脚他还在公司里测试下周更新的版本有没有出现新bug，后一脚就晕晕乎乎地在一张大通铺上醒来，身侧躺了好几个男人，长发往后拨，通通垂在地上。

沈阙（周迅脸）：好多人哦。

等等这是在哪里？他正想呢，一个小闪光一闪而过，在身边男人头发里一闪一闪的。

沈阙恶寒，是不是这个人没洗头，头上长虱子？他这个想法刚跳出来，那个虱子就慢慢地飘了出来，变成了一颗星星，星星无限放大、展开，虚化成悬空操纵板，机械音实时传入耳内：

“恭喜您幸运玩家，获得跳闪系统内测机会，请点击载入剧本并抽取开局新手奖励。”

“实时语言库更新外连3D全息投影？”沈阙还没搞清楚状况，对于游戏构建的敏感度和职业病让他在脑子里开始自动分析：“目前还没有游戏公司有这样的技术储备啊。”

那个声音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很新颖的观点，但是玩家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它的语气十分欢快：“你目前所处世界皆为真实哦～”

“不可能，”沈阙断然道，“我很清楚我是谁我在哪里，你既然听得到我说话，说明有人正在外面操控我的脑电波与仪器进行绑定，这样的技术海外已有成熟开发，只不过还未面世投入生产罢了。”

“不必在此故弄玄虚，你们这样是非法拘禁他人进行实验！”沈阙说：“听得到我说话就快放我出去。”

“玩家您真固执，”系统说：“您一定要这样想也可以，但如果正如玩家您分析的那样，您已经被人恶意操纵，那他们怎么可能放您出去呢？不如按下开始键开启这场奇妙旅程吧，说不定等完成了任务您的疑惑和担心自然而然便会全部解开。”

“这么说你已经承认了？”

“玩家，请回复指令并观看新手教程。”

“我不配合又能怎样？”

“您大可以不配合，那我作为一个系统也大可以慢慢陪您耗时间，我是非常人性化的，主打一个陪伴，再次提醒，您所处世界均为真实，每一秒浪费都代表着你生命的浪费。在此系统提醒您，珍爱生命，远离……”

沈阙不想听它废话，这类游戏大多相通，于是打断道：“开始。”

屏幕霎时转换为一本摊开的书籍：“欢迎您加入剧本，本次您抽中角色卡：内侍，该剧本为新手剧本，恭喜你获得一次额外积分摇点机会，请点击右侧骰子。”

“恭喜您双喜临门，2点、4点，积分双边超级加倍，获得12点初始积分，点击左下角商店可查看需要商品并且按标价积分进行购买。”

沈阙看了一下，可能因为新人，商店目前尚未开放还是灰色状态。

邮箱里等等跳出红点，打开后是一本剧本，名字被模糊处理掉了。沈阙打开剧本，首页说的话和系统上显示的差不多，没有更多内容，他还要点就点不动了。

“请根据实时演绎翻阅剧本，禁止剧透行为。”

“玩家准备好，可否进入剧本？”

“剧本载入中……3、2、1。”

沈阙还在考虑别的事情，下意识地回复了“好”，这种在脑海中自动回复的游戏机制简直赖皮，因为很容易将无意识的应答也算作回答，如果想要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人必须时时刻刻保持高度注意力，这显然不可能做到，成年人真正高度注意力维持时间通常不过10-15分钟。

他想想不对劲，明明只摇了一次骰子，为什么出来两个点数，难道这个鬼系统里被拉进来的人还不止他一个？

切勿着急，现在什么都不能够确认，别无他法受制于人，只能先硬着头皮进行下去再说，但有一点他很明确，但凡系统，不管多么先进必存在漏洞。

呵，管它那么多，找到不就行了。

所以代价就是他磕头磕到现在。

寅时起床，排队沐浴更衣，从遥远偏殿一路通往内殿，起初遇上平级的只需鞠躬，然越靠近内殿，贵人越多，礼节越发繁复，其实自始自终他一直低着头都没看着到底什么人，余光就看到前面乌泱泱的一群人突然下跪磕头了，第一次简直大惊失色。

好家伙，说跪就跪啊，说好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呢？！

“系统提示：请下跪。”

“系统提示：请磕头。”

喂，你还不如不加这个请啊。

“好的，玩家，下跪磕头，倒计时：15、14、13……”

沈阙心说：我才不跪。

“温馨提示：鉴于您目前系统积分为12，预计可维持6分钟站立状态，6分钟后系统积分清零，视为本次新手任务失败，若总积分变为负数，将移送出系统。”

沈阙梗着脖子负隅顽抗：“移送后会怎么样？”

机械声笑得开心极了：“您大可以试试。”

话音刚落，沈阙脑中像被人捅进一根针，直穿透脑髓，他不禁痛苦地抱住头，同时无形的压力强加于双膝，他一个顶不住，碰然跪地，被强压着磕了个响头。

沈阙一万个不情愿，被这股不明力量强逼着磕了一路，到后来他已在这数十次重复动作中麻木，只要前面的人跪下，他便跪下，一路磕爬着终于来到克宫。

众人各自分为两列，他按照指示分在其中一列，见众人全部跪着不敢抬头，他便也不再另外生事，尽管他并不知道这种仪式是图什么。

不多时似乎从内室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似乎什么人从里面慢吞吞走出来，他应该没穿鞋，但就是这细微的动静令人是从这充满了百十人的宫殿里传出来的，好像这个人出来的瞬间，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整个殿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沈阙却只感到惊讶，这游戏竟然已经可以制作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尤垂着头，感觉到那双脚走来走去，慢吞吞地渡到自己面前，于是一双白皙的脚映入眼底。

沈阙没忍住摸了一下，皮肤光滑，模拟体温，那个人被他碰到，玉润脚趾浅浅勾了下地。

沈阙抬头望去，脚的主人也正低头垂目看着他，那人长发未束，虚虚披着一件薄纱白衣，宽大袍袖仿佛将他吞没；身形单薄而修长，像枝春天初生的细柳，衬着他脸上两道扬起的细眉。

好耀眼的一座男菩萨！

好耀眼的美貌，好生动的建模！

这肯定是游戏大Npc，花了老多钱做的吧？

沈阙满眼放光，没忍住又浅浅摸了一下，不会错的，这肯定是游戏boss要么就是重要npc，瞧瞧，这触感，这颗粒度。

与此同时，苏辞木正被眼前这人身上冲天而来的清冽味道熏到无法呼吸，小腹隐痛陡然攀升，被npc摸过的地方像起了一团火，叫人无法忍受。

他瘪了瘪嘴，轻轻地呻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