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那股熟悉的打量目光。
洛玉汝稍稍挺直背,扎人的视线瞬间一哄而散。接过玉牒,朝着记录弟子略一点头,迟迟不入内。
那群扰人的视线如影随形,再度粘了上来。抬头仰望,“瀚海楼”三个大字遒劲有力,洛玉汝假意欣赏门前匾额,分神暗中注意那道目光。
与其余好奇打量又微微畏怯的视线不同,那道视线可谓毫不犹豫直直锁定了她。如果视线能伤人,那洛玉汝早已千疮百孔。
都是玉牒惹的祸,洛玉汝屈指弹了弹玉牒。
入门弟子本应领取个人专属玉牒,然而轮到洛玉汝却换了一套说辞,她的玉牒是谢椿所赠,自然要时刻携带以显尊师恩。
佩戴谢椿的玉牒,相当于在脑门上刻了“谢椿徒弟”四字。不论走到哪里,都能收获目光洗礼。
事到如今,洛玉汝也算习惯了众人的注视,除了那道几乎能将人洞穿,玄之又玄的目光。
瀚海楼内,卷帙浩繁,浩如烟海。
阳光灵巧钻过漏窗,照在微微泛黄的古籍上。桌案燃芸香驱蠹虫,凉甜的轻烟在藏书间盘旋、融入。
一抹水蓝身影在书海穿梭,洛玉汝有意绕到人多处,视线却并未如料想般退缩,仍不紧不慢地跟随。甚至能看见那人隐于书架后,正散发出令人难以忽视的气息。
意识到即便被发现也不会放弃后,洛玉汝假意寻书,绕过几个书架朝着内侧的楼梯靠近。
瀚海楼共七层。一层存宗门授书,故宗门弟子皆可进入一层;内门弟子可登至三层,借阅专业书籍;亲传弟子可上四、五层,阅览长老著作。而顶楼两层非长老级以上不可入。
洛玉汝踏上三层等待,那道目光倏尔消失。不知是被识破了目的,还是其人不够资格。谨慎起见,洛玉汝在三楼磨蹭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扭头去了四层。
四、五层皆为裁云宗历代长老的心血大作,大多年代久远,芸香气息也盛了些。
指尖抚过书页,跳舞的文字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张狂了。洛玉汝揉揉发酸的眼,近日的练习虽收效甚微,但好歹能坚持更长时间不头晕了。
可惜望月手札依旧不知何处寻。洛玉汝勉强打起精神,她自我宽慰,若就此顺利找到,那藏书阁的门槛还不早卧底被踏破了。
金乌西沉,夜色渐起。
洛玉汝蹑手蹑脚混入归去的弟子队伍,水色自瀚海楼鱼贯而出,融入天昏。终于摆脱了那道视线,洛玉汝抚着心口,悄然脱离。
忽闻前方人声鼎沸,她正纳闷,辰勾峰地偏,门内诸人恨不得退避三舍,小道更是罕有人影。像现在这般举着夜明珠,弄得人影憧憧,又是怎忙回事?
洛玉汝顿住脚步,犹豫着是否该绕道,猛不丁听见上方树梢沙沙作响。抬头一看,一肥硕身影从树上跃下。
事发突然,避之不及。洛玉汝被巨大的冲力带倒,跌坐在地。
“什,什么……唔!”猝不及防被捂嘴,抱怨赫然卡在喉间。
来人喘着粗气,披头散发看不清脸,时不时回望。洛玉汝悄然看在眼里,在对方又一次回头时,暴起挣扎,抓住那人的中指狠狠向后一扳。
对方吃痛叫出了声,手上的力道不由放缓。洛玉汝趁机挣脱,照着其怨怼的眼就是一拳。
这一拳用了十成的力,震得她关节生疼,指尖发颤。对方眼冒金星,洛玉汝顾不上许多,放声求救:“救命啊!快来人啊!”
远处人影闻声而动,霎时,炯然若白昼。洛玉汝终得看清了那人面貌,绿豆眼、双颊肥肉横生。他慌了神,狠瞪洛玉汝一眼,从怀中取出一物塞给她。
未几,焦闻星率众人赶到,“师妹怎么是你?人呢?”
洛玉汝禁攥那物,指指身后奔逃方向。焦闻星急于追捕,点了两名弟子陪伴洛玉汝后,便匆匆离开。
“你没事吧。”两名弟子将洛玉汝扶起,关切道。
“多谢,我没事。”洛玉汝拍衣摆上的尘土,“那人突然从树上跳下,惊到我了。”
“他……犯了什么事吗?”洛玉汝面色不显,拢起袖子蜷着手,东西便落入其中。
“无可奉告。”二人板着脸,冷声回复。开始询问洛玉汝与那人相遇的始末。
洛玉汝一一道来,唯独省略了袖中那物。她咬咬唇,再次尝试套话,“你们不怕我吗?除了师姐,其余人见了我,都要离上三尺远。”
一人咧嘴笑了,露出森森白牙:“巧了,我们也是。”
“执法堂是他们眼中的瘟神,寻常无人敢近身,除了你。”
随后两人一唱一和,讲了执法堂的自创刑罚,即使知道是玩笑话,洛玉汝也难免被两人气势唬住。焦闻星如及时雨般冲刷掉了这诡异的气氛。
“师妹没受伤吧?”焦闻星扯过洛玉汝左右细瞧。
洛玉汝唯恐被发现端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话说人……抓到了吗?”
“放心,抓到了!”焦闻星以为她柔弱的师妹被吓到了,轻柔地拍拍其肩膀,连声宽慰,“对了,东西没搜到。那人咬死不说,看来还再审审。”
二人乐呵着答应,盯着洛玉汝笑道:“今晚该上什么刑?不如抓阄吧,就让那人抓。”
焦闻星好意送洛玉汝回辰勾峰,惹得洛玉汝一路上惴惴不安。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洛玉汝错过了最佳交出赃物的时机,无意间竟成了那人的共犯。
“师妹你手怎么那么冷?还是被吓到了吧,我给你暖暖。”说着,就要拉过洛玉汝的冰手,呵气揉搓。任凭洛玉汝如何说“不用了”都不管用。
踏上石阶,萤灯霍然点亮。
洛玉汝忙道:“是师尊来接我了。天色也不早了,就不劳师姐相送了。”说罢,也不给焦闻星拒绝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登上石阶顶端。
与焦闻星作别后,洛玉汝终是松了一口气。袖中什物硌得她手臂生疼,洛玉汝下意识探去,忽见白影靠近,顿时收手。
待看清来人正是谢椿后,不由自嘲太过风声鹤唳。整理好心绪后,扬起微笑:“师尊,还没休息啊。回来时遇见执法堂抓人,耽搁了片刻。”
谢椿点点头,仍看着她。
“我没事。”潜伏中的卧底洛玉汝被看得不大自然,忙插科打诨,“看!”
顺着所指方位,谢椿仰头望去。
朗朗夤夜,明月清风,瑶林玉树,两相辉映。
“今晚的月亮真圆,又大又圆。”洛玉汝小幅度比划着,“今天是十五,是……望月呢……”
谢椿收回视线,一如寻常,淡淡点头转身先行。洛玉汝没来由地有点失落,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在难得圆月下试探谢椿。
山风霎起,其声呜咽,细听似有隐雷咆哮。洛玉汝侧耳,风声渐渐与之前的喘息重叠。
“望月遗物。”
那人绿豆大小的眼中不乏恨意,却也藏着一丝决绝。身后灯火逼近,他来不及多言,决然奔走。洛玉汝僵在原地,手却下意识收紧。
风歇,洛玉汝再度取出什物攥紧,似要将其烙进掌中。
眨眼再看,谢椿站在不远等她。明月洒洒铺亮前路,洛玉汝踩着一地碎光奔去,“师尊,我想到第三枚留音石什么了!是——嗯?表疑问。”
次日,文曲堂,一扫往日安静气氛。
弟子们三两结群,叽叽喳喳。洛玉汝独自坐在位上,眼瞧着过了早课时间,执法长老安同醉并未出现。连她唯一的情报源焦闻星也没来。
时间耽搁得越久,洛玉汝越是难安。她一面担心那人挨不过拷问,出卖了她;一面又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待到早课即将结束,焦闻星终于出现了。她恶狠狠地捶着桌案,忽而无比认真地看向洛玉汝。洛玉汝当即心下一跳,顿觉不妙。
“昨晚被那人撞了后,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东西?他把我的书给撞掉了……后来捡书时没注意到有别的。”洛玉汝捏起书角,暗道只是隐藏了信息,不算说谎吧。
焦闻星焦急地抓抓头发,但耐心回道:“昨夜宗门失窃,人捉到了,东西却不见了。师妹你别怕,我不是怀疑你。”
洛玉汝像是吃到了最酸涩的山楂,心里一时被内疚填满。她甚至想交出望月遗物,坦白昨晚经历。
忽而腰间一阵刺痛,疼得洛玉汝不禁弯下腰。
“怎么了?难道是昨夜伤到哪里了?”
蛊虫蛇缠腰时刻提醒着洛玉汝,她不过是条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可怜虫,若无法完成任务,就没有任何用处。此刻才明白黑袍人那句“蛊虫会替我监视你”的含义。
洛玉汝勉强露出笑容,摆摆手甚在意地说:“是老毛病了,不用管。倒是师姐你说的那事,那人的嘴巴有那么硬吗?听昨晚两位师兄说,执法堂没有撬不开的秘密。”
“那人没了。”焦闻星没好气地说。
“没了?怎么会……”
“你可别告诉旁人,那人被他同伙给灭口了!”
焦闻星言之凿凿,洛玉汝魂不守舍,被“同伙”一词夺去了心神。
同伙?是谁?
除了她与那人,裁云宗竟还有第三个卧底!
卧底就像雨后春笋,全冒出来啦-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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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瞒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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