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青梅

“这点小事……”宋疏遥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有这由头下次两人还能顺理成章的见面,便继续道,“就麻烦你了。”

谢字卿缓缓点了两下头。

他今日格外精神不济,无精打采,眼下还有一圈淡淡的红,估摸着是接连几日都没有睡好,宋疏遥本来还想问他和李婉的事,可见他此状,知道此时开口很是唐突,便道:“谢侍郎,你歇息吧,不必管我,我自己乖乖待着,一会兄长便来接我了。”

谢字卿没反驳,顺着她的话道:“好,我正是困了。”

说罢,十分自然地往榻上一趟,裹了被子,又对宋疏遥说了一声,“那我睡了,你自便。”

不等宋疏遥回答,那边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睡得倒是快,片刻便有了均匀的呼吸声,宋疏遥看着他的睡颜,掖了掖被子,极轻地道了一声:“好睡。”

不多时,新切好的水果再次被摆上桌,旁边放了两支金镶玉的云纹叉,宋疏遥刚才等宋既安时已经吃了三块糕点,现下没什么食欲,可又不好让人家白忙活,便叉了几块桃子吃了。

见谢字卿睡了,侍女轻手轻脚地落下轩窗,门窗一闭,这内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实在不妥。

她立即就想站起来跟着那群侍女一起出去,余光恰好扫过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字,谢字卿不喜装饰,房中装点十分简约,宋疏遥颇为好奇地凑近去看。

装帧华贵,暗底龙纹,歪扭七八的字迹,她甚至都没看出来写的是什么,仔细辨别一番,这才看清了。

应该是一篇小儿的习字,上面写满了“李婉”,还有落款:光禄二十二年李婉于苍梧苑。

显而易见,光禄二十二年,五岁的李婉在苍梧苑习字,此后,谢字卿将这幅习字当成珍宝一般装裱起来,挂于内室,日日欣赏。

除了李婉五岁时的这篇习字外,他的内室没有其他任何一副字画。

虽然李婉说她与谢字卿青梅竹马,水到渠成,可听说是听说,亲眼看见这些痕迹又是另外一回事。

宋疏遥心中一凝,蹙着眉端详了半晌,试图找出一些自己看错了的证据,可那些歪歪斜斜的字迹好似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李婉,冷冷嘲笑她:“痴心妄想。”

她的心头登时沉甸甸的。

想起来那枝被赠给谢字卿的桃花,让他随手丢弃在雪中,就像是被践踏的真心,零落成泥,什么都剩不下。

可他也没有错,他本就无需对自己不在意之人的情绪负责。

一厢情愿的人受到怎样的对待都是自找的。

宋疏遥抚了抚胸口,感觉那里又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想留住,又留不住,无力地轻叹一声,回眸望了一眼谢字卿。

半晌,还是挤出个笑容:“谢字卿,多谢款待呀。”

谢字卿醒来时屋内已经点了几盏灯,侍女见他醒了,这才将灯都点了,他平时在府内也是办公,烛火亮如白昼,坐着缓了片刻,迷蒙中问了一句:“宋娘子走了?”

侍女道:“郎君,您刚睡下不久宋娘子就走了,还吩咐我们千万不要吵醒您。”

谢字卿点了点头,这一觉睡得太沉,很久都没有睡得这样好过。

可酣睡过后往往伴随着失魂落魄,尤其是在这个时辰醒来。

他趿上鞋,抬起窗子往外看,是落日之后的傍晚,靛蓝的天幕死气沉沉,苍梧苑里听不见声音,闻不见气味,他回想起东城大街的拐角,油酥饼的香气,雪花落在眉心,几声犬吠都让他怀念。

谢字卿落下窗,锁上了眉头。

像是一场梦似的,香气,唇上的触感,耳边的呢喃。

可醒来后却发现,什么都没留下,包括那条要让他洗干净的丝帕。

目光流落到轩窗的扶手处,那里莫名地多出了一串朱砂画成的梅花,他看了一眼桌上批文用的朱砂笔,果然被动过,五朵栩栩如生的红梅在窗边挤得喧闹,躲在角落里偷偷地不让别人看见。

她的确来过。

他似乎已经听见那几朵红梅的窃窃私语了,肯定没说他什么好话。

谢字卿不自觉地轻笑一声,忽然想到那块含着淡淡梅香的玉佩,唤来侍女问道:“我有块玉佩,像蝴蝶,你看见了吗?”

他从不佩戴玉佩,侍女一听就知道是哪块了,回道:“这事说来话长,上次您不是把小郎君的官袍带回来洗嘛,后来小郎君嚷嚷着要报答您,非要把您换下来的官袍给洗了,奴婢发现洗得不干净,便要再洗一遍,翻衣服时就翻出了这么一块玉佩。”

“所以,这块玉让谢平给洗了?”谢字卿面无表情道。

“是,”侍女应道,“小郎君说这您不爱这些物件,这点小事没必要告诉您。”

“玉佩呢?”

半晌,谢字卿拿到了那块玉佩,跟宋疏遥刚送给他时差别不大,只是那股梅香好似消失了,他不信邪般轻嗅一下,果然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啧。”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抬眼又看见书案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字:走了,勿念。

宋疏遥写完这几个字就走了,刚出国公府大门就看见了宋既安,他摇了摇头:“这么快就出来了,话不投机?”

“恰恰相反,相谈甚欢。”

宋疏遥早就参透了宋既安的意图,是为了给她和谢字卿制造独处的机会,果然他就一直在这等着。

“看你这脸色,不像啊,”宋既安幸灾乐祸般看着她,“怎么,他承认对公主有情,你欢快退出了?”

“还没到那份上,”宋疏遥搂住宋既安的胳膊靠上去,垮着脸吭叽着,“不过也差不多了。”

“行了,马上就是除夕,高兴点,”宋既安拍了拍她的头,“来年再找个好的。”

除夕一晃即至,因为谢字卿的事,这个除夕宋疏遥过得格外没滋没味,人前装得阳光灿烂,独处时就黯然神伤,除了必要的露面,就憋在屋里写书,林韵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问宋既安:“遥儿怎么了,跟谢家那位郎君闹别扭了?”

宋既安淡笑道:“回母亲话,他们二人只是朋友罢了,谈不上闹别扭。”

这场突如其来的伤感一直持续到初五,国子祭酒薛大人和夫人带着薛冷竹到府上小聚。

宋疏遥拿出《青州旧梦》的书稿,厚厚一叠,已经写了不少,和薛冷竹一起研读了许久。

薛冷竹躺在贵妃榻上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赞道:“情真意挚,一寸赤心,阅之如入奇境,目眩神迷,当真是好,不过……”

宋疏遥正对着她,趴在一旁的书案边,双手捧住脸,目光随意地看向一处出神,应道:“不过什么?”

薛冷竹把书稿放在身侧,侧身躺着:“探破秘案的小官,野心勃勃的公主,这不是……谢字卿和李婉吗?”

“别提了,”宋疏遥瘪了瘪嘴,“我真是有先见之明。”

听着宋疏遥的自嘲,薛冷竹也忍不住笑了,挑眉问:“喝一杯吗?”

宋疏遥眨了眨眼,“青梅煮酒?”

一拍即合,寻了一处视野极佳的亭榭设好酒器,小蝶在炭火上架莲花瓷碗烧热水,炭火不旺,氤氲着烧不起来,这种火候温酒最为适宜,碗内放盛酒的青樽,旁边一盏青梅。

八月的青梅入窖,用冰保存至今,冬日里能得这么一点很是不易,酒中投入十几颗,略微翻滚,便出酒香。

若是在春夏之际,新熟的青梅糖渍或是盐渍,拿来下酒最好不过,只是眼下早就不是青梅时节,过季的青梅直接食用不得滋味,反倒不如投到酒里一起煮了。

宋疏遥连饮三杯,一扫近日阴霾,心中有了几分畅快。

去盛第四杯时,薛冷竹赶紧将酒樽挡住,劝道:“借酒消愁也不是这样喝的。”

“不愁,”宋疏遥的脸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伸出食指晃了晃,“我不愁。”

薛冷竹一开始就怕宋疏遥会有这么一天,人管不住自己的心,一旦喜欢上谁,就想要的更多,有了贪嗔痴就有了执念,有了执念就会受伤,付出的越多越难放下,情伤也越来越深。

“疏遥,别去找他了,”薛冷竹按住她的手背,“既然是为了写书,便到此为止吧,此时抽身还不算晚。”

事实上,不知从何时开始,从谢字卿身上找灵感已经不是她主要的目的,她去找他,是想见他一面。

宋疏遥望着天想了想:“不全是为了写书了。”

薛冷竹一滞,早知道会如此。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饮酒后眼角透着粉:“我想问问他究竟喜不喜欢李婉。”

薛冷竹看着她,连连摇头,若是换做旁人,她定要说句“朽木难雕”,可那块朽木是宋疏遥,薛冷竹只能问道:“他若说喜欢呢?”

“那就一拍两散,”宋疏遥又喝了一杯,这口喝得有点大了,辛辣直冲鼻腔,惹得她龇牙咧嘴,“我再也不找他了。”

薛冷竹拍了拍她的后背,睨她一眼:“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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