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罐子破摔

谢字卿指着一摞纸:“这是红莲夜五十三名证人的证词,除了中书令之女宋疏遥看到了完整的刺杀过程外,还有两人也能证明,贤王所坐的雅间中是先有惨叫,又看见血迹,最后才听见侍卫护驾,宋疏遥没撒谎,证词对得上。”

“嗯,”穆浩然重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所以你因此断定,刺杀贤王的人就是贤王自己安排的?”

“通过这个还无法断定,”谢字卿答,“那刺客听说宋疏遥跟贤王有关,他松手了,这是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所以那刺客应当是跟贤王有联系的。”

“刺客的身份确定了吗?”

谢字卿摇头:“刺客的身份被洗得很干净,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应是权贵豢养的死士,死士一般是牢狱中的死囚或有过命案潜逃在外的杀手,能将案底和户籍洗刷的毫无破绽,普通权贵根本无法做到,而贤王恰好能够做到。”

“没错,”穆浩然转了转眼珠,“大理寺卿徐忠义和吏部尚书韩嘉都曾保举过贤王为太子,这两人一个管刑狱,一个掌户籍,恰好能将这事办得人不知鬼不觉。”

相比之前两人的互相戒备,此刻谢字卿和穆浩然才真的算是坐上了一条船,只有一起在背后讲过他人坏话,互相抓住把柄,这样的友谊才算稳固。

谢字卿微微一笑,学着穆浩然往日的样子戏弄他:“诶,穆尚书,别学大理寺那套捕风捉影的不正之风,我什么都没说,您怎么把大理寺卿和吏部尚书扯进来了?”

穆浩然微微一怔,忽然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笑了几声,骂道:“没劲,字卿别取笑我了,快说。”

他说完把那杯热水拿过来喝了一口,又起身亲自给谢字卿倒了一杯,又问:“那三名无辜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

谢字卿也没碰那杯水,把杯盏放在一边:“确认了,一位是刚来东都赴任的中书舍人卢扬,另外两位虽无官职,但都出身显赫士族,这三人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平日里与人为善,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既沾不着太子,也沾不着贤王,由此可见,刺客的确是随机杀人,并无什么指向,他想杀宋疏遥,应该也只是巧合。”

他曾怀疑过宋疏遥是贤王放进来迷惑视听的诱饵,可案子查到这一步,他确信了宋疏遥搅合其中,真的只是因为她倒霉。

穆浩然问:“刺客为何要随即杀人呢?”

谢字卿道:“红莲夜的客人非富即贵,他怕咱们把这事压下去,所以故意杀几个人把事情闹大,闹到掩盖不住的地步,让圣上都不得不对刑部下旨施压。”

“真是歹毒,”穆浩然心中骂得更加难听,“听说刺杀这事是大理寺的探子先发现的,那怎么就落到咱们刑部了呢,真是流年不利!”

那夜,大理寺的探子故意把线报放给刑部,还专门挑了谢字卿在刑部值夜的时候,谢字卿当时有想过不去,可若不去,贤王真出了事,刑部就是护驾不力,谢字卿就是渎职,若是去了,就会如同现在这般,不知如何上报,去与不去都是错。

“这事有大理寺搅合着,怎么着都跟贤王脱不了干系,穆尚书想想该怎么往上报吧。”

来找谢字卿之前,穆浩然已经写好了辞官奏表,他想着左不过就是卷铺盖走人,可跟谢字卿一番探讨,才感觉这事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想要全身而退,难!

“贤王他怎么敢的?”穆浩然平日里慈祥的伪装已经碎裂,气愤道,“他难道以为咱们刑部都是吃干饭的,查不到他,怎么敢堂而皇之地构陷太子!”

谢字卿喝了一口水,笑道:“贤王殿下有恃无恐,事实如何并不那么重要不是吗,贤王的名声比太子好上太多,他做事又干净,方才咱们所说的种种只能是猜测,有实证吗?仅仅靠宋疏遥的证词吗?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兴许她惊惧之下记错了也未可知,根本无法用这个定贤王的罪。”

他面色阴沉下去:“况且,圣意难测,尚书大人和我也无法断定陛下是否要改立贤王为太子,若陛下真有这个心思,此时你我上报此事,无异于自寻死路。”

穆浩然听得心中一惊:“诶,字卿不要公然议储……”

谢字卿挑眉:“那尚书大人就去告下官的状,反正也都是一死,还挑什么时候。”

穆浩然不说话了,见谢字卿破罐子破摔,他倒是有了想把这罐子捡起来补一补的心思,也不再装腔作势,很真诚道:“字卿啊,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咱们现在就是亲人,比亲人还亲,这事咱们还得想想怎么报。”

若是报太子是主谋,显然是冤假错案,不仅得罪了太子,日后若是翻案,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得死,若是报贤王是主谋,无凭无据,倘若被贤王一党抓住把柄,倒落下个构陷皇子的罪名,还是免不了一死。

半晌,穆浩然道:“那就查到哪报到哪,就说参与刺杀的三个刺客都死了,这三人皆不在大渊名册上,必是前朝乱党,挑唆皇室自相残杀。”

谢字卿抬眸睨他一眼,要不说穆浩然老狐狸呢,这法子倒是让人挑不出错处,太子不知情,贤王身为罪魁祸首也不敢上表请求彻查,稀里糊涂糊弄过去兴许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行啊,”谢字卿站起身,“这样牵扯最小,若是陛下不满意这个结果,顶多认为下官办事不力,革职罢了,但是穆尚书……”

穆浩然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早有卸任的心思,若是革职,那便革职,总算把脑袋保住了不是。”

两人对视一番,一拍即合,竟隐隐感觉前路光明。

六部之上本来要设尚书令统领全局,可大渊朝的皇帝忌惮尚书令职权过大,便不设此职位,甚至连尚书左右仆射也不常设立,自宋疏遥的祖父尚书左仆射去世后,这职位便一直空悬着,六部尚书有大事皆直报皇帝李岳川。

谢字卿道:“这事咱们得面呈皇上,明日进宫如何?”

穆浩然道:“甚好,字卿写奏表吧。”

“我写?”

穆浩然老谋深算地一笑:“这案子本就是字卿查办,你写最合适。”

谢字卿被气笑了,他按捺住内心的无语,点头道:“我写可以,但这种要案没有侍郎写奏表的道理,不合规制,我写完您得照抄一份。”

穆浩然笑着用指尖隔空轻点谢字卿:“字卿啊,还是防着我,行,你写,我抄,明日一起进宫面圣。”

送走穆浩然,谢字卿默了半晌,这件事是贤王做的,那就说明他不仅想要扳倒太子李恒,还动了打压谢氏的心思,他这样做,谢字卿并不感到奇怪。

李恒的生母张皇后刚入宫时是贵妃,彼时的皇后还是谢字卿的姑母谢皇后,谢皇后无所出,太子之位也一直悬而未决。

谢皇后一直未诞下皇子,朝中众说纷纭,大臣上表,请李岳川早做抉择,总不能一直等着皇后生出皇子才立太子,李岳川为堵悠悠众口,便想寻个生母位分低微的皇子先养在谢皇后名下。

贤王李庭早慧,那年不过六岁,就毛遂自荐,自请去谢皇后宫中,李岳川却觉得他已经大了,离开生母必然有诸多不适,便定了年仅一岁的四皇子李朔,养在了谢皇后身边。

除了这次,谢家和贤王还结过一次梁子,那是十年前,贤王十六岁,欲娶谢字卿的一位堂姐为王妃,可他那位堂姐已经有了心上人,哭天喊地的不愿意嫁给李庭,加之谢氏的女儿从来都是新君继位之后做皇后的,与贤王结亲之事便被谢字卿的祖父婉拒了。

想必这两件事让贤王一直怀恨在心,趁此机会,把谢字卿牵扯到皇子遇刺一案中,即便动不了谢家的根本,也能给他们一点教训。

谢字卿又有点头疼了,执笔飞快地写了两道面圣的奏表,一份放在大案上,另一份收进了袖中,他今日就要秘密见到李岳川。

不是以臣子的身份,而是以晚辈的身份。

写完奏表后他喊道:“谢平,备马。”

无人应他。

“谢平?”谢字卿又唤了两声,却不见人,起身看了看隔壁两个值房也都没人。

这件事要做得隐秘,不能惊动旁人,他转身去换了身便服,打算自己去马厩牵马。

刚一出门,倒是在刑部大院中见着谢平了。

他背着光站在树下,笑得依旧爽朗:“举手之劳,娘子何足挂齿,这样谢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谢平身形高大,挡得对面那人只能露出一点,好似给他的背影镶嵌了半圈橘色的花边。

谢字卿不知自己这堂弟跟谁笑得这么甜,远远问道:“谁啊?”

话音刚落,谢平身后钻出个人影来,她今日梳了百合髻,穿了身橘色的衣裙,斗篷也是橘色,缝着一圈毛边,苍茫白雪中,忽然有了一丝盎然的春意。

像初春时第一簇迎春花,谁也忽视不了。

比她上一次穿的素袍更加好看。

谢字卿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相见时她穿的什么衣裳,甚至是梳了什么发髻,簪了什么花,他都有印象。

他没想搭理宋疏遥,但出于礼节还是点头道:“哦,宋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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