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客

“你们说师父她到底图什么呢?成神、弑神、堕神,修炼三百年,归来仍是猫妖?”

“听说她成神还没来得及去登记入册,就抽了一对眷侣的神仙根骨,以骨为笔,蘸血为墨,在通灵的问天璧上卜了一卦。”

“卜卦?问天璧?那块混沌之初留下的灵器?”

骤然拔高的音调在震惊中抖乱了气息,倒吸一口凉气。

“奇珍异宝遍地是的天宫都把问天璧当成眼珠子似的小心呵护,她倒好,上来就给祸祸地血呼刺啦的。”

有个年岁稍长的俊俏妖精妖妖调调凑脸上前,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道:“是啊,何况天问璧中是闭关数百年的小将军,当年神魔交战,险险就身死道消,幸得天道护佑,只是元气大伤,诸神合力将其送入问天璧中休养生息。”

“问天璧向来在灵气氤氲之处封藏,骤然受了血肉刺激,当时就神气震荡,都说那小将军被弹出天问璧的时候脸都绿了。”

染着满身香火味道,刚在庙里祭拜完的黎苗裹着洒金百蝶穿牡丹的鹤氅,眉眼妍丽,身段婀娜,全无传道受业解惑之端庄,歪着头蹲在积雪尚存的红墙上,盯着正扎马步的小精怪们磕闲牙。

毕竟当年自己堕神闹得轰轰烈烈,各样传闻沸沸扬扬,可最广为流传的版本还是她为爱修炼三百年,一朝虐杀负心人。

院落里小徒弟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兴致勃勃地要在诸多可能中选个最刺激的出来。眼下,爱上男神仙,却因为神妖有别而被女神仙横刀夺爱的设定,已经甩开了其他诸多版本遥遥领先。

黎苗心中不由感慨,自己收的徒弟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茬不如一茬,如今连想象力都贫瘠得乏善可陈,只能在这种男男女女的桃色流言中打转转。

葱管一样的指甲用凤仙花汁子染得通红,在小妖精们热火朝天的讨论中,弹了弹垂在耳畔足金的流苏,连带着那截子皓腕之上堆叠的金丝镯子便叮叮当当响作一团。

到底是修炼之人,上一课还叽叽喳喳热闹非凡的小妖精们登时落针可闻,瞥着眼睛偷偷打量黎苗的脸色。

唯恐这位喜怒无常的女夫子怒发冲冠,把自己给踢出这被外界誉为神仙预备私塾的好地方。

黎苗脚下的积雪在暖阳之下,隐隐有了融化的痕迹,咯吱作响。好整以暇看着院子里一动不动的小妖精们,唯有口鼻呼出的纯白雾气能昭示他们还是喘着气儿的活物。

满绣着芙蓉锦鲤的红缎鞋,添做点缀的银铃铛恍若盛开不染纤尘的花蕊,随着黎苗不紧不慢的踱步铃铃作响,吓得小妖精们噤若寒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他们此刻惴惴不安的心上。

黎苗也不恼,站在朱红的墙头之上,活动了下早就蹲麻的腿,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训话:“你们这么好奇,全然应当激励自己早日羽化飞升,到时候位列仙班,什么杂事秘辛听不到?何苦在这里苦苦推敲?”

她不是个正经的夫子,学不来那套恩威并施,她尤其坚信强将底下无弱兵,严师出高徒的粗浅道理,不冷不淡地给众精怪加了课业。

“既然你们如此懒散,那今日就在这儿加练两个时辰,《同天集》除了那酸迂不通的序言,剩下的通便都要滚瓜烂熟,晚饭之后我挨个检查。”

落日余晖,剪出黎苗一抹倩影,云髻高耸,长眉入鬓,张扬明媚,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当真撑得起一句佳人无双,只可惜一双水蒙蒙的杏眼中却在漫山雪色中满盛毒辣狠厉,让小妖精们汗毛倒竖,脊背生凉。

一时间,书声朗朗。

抱肩听了有一会,黎苗百无聊赖,正欲借着墙边的白梅枝子蹦下墙去,却见小妖精们都停了诵读,正抻长了脖子打量自己。

黎苗正不明所以,方才隐约听到仙乐缥缈,心下一惊,难不成自己大肆搜罗了素霓山里里外外能飞升的潜力股,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吗?

只见不远处香烟缭绕,幡幢飘扬,更有仙鹤衔灯火翻飞,仙子列队庄严,钟鸣鼓响之间只觉天威尽在咫尺,等闲莫敢直视。

这两年素霓山中大大小小飞升了十几个小妖精,场面盛大自不在话下,黎苗如今也算是见怪不怪。毕竟精怪得道,本就是百年难遇的喜事,天庭之中高质量添丁进口,少不得要给足了面子。

可是今日之盛大庄重,倒叫她心下纳罕:“竟然藏龙卧虎,叫天上如此大动干戈。”

须臾之间,那祥云层叠便来至眼前。

定睛细看,才恍然大悟,这阵仗原来是个神仙下凡,此时正由素霓山的山神陪着,稳稳着陆。

身后的小妖精中男女混杂,发出了几声不低的惊叹,小神仙龙章凤姿,气度不凡,自然是让小妖精们开了眼界。

可惜黎苗在乎自己的容貌,却鲜少关注其他人的颜色,是以只觉得是个容貌不赖且眉目略眼熟的人物。

山神与黎苗是有交情的,二人往来不少,前俩日山神上天述职,今日回来就带了个年轻俊美的小神仙,让黎苗有些摸不准着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一时间不肯轻举妄动。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人精一样的山神,挺直了脊背,清了清嗓子,道:“阐治定之规,弘长世之业,万古不易,百虑同归。任贤使能,以循良才,特遣谢予恩,统辖素霓。至使地或呈祥,天不爱宝。”

黎苗虽说大字不识一个,可在山神摇头晃脑间她也一知半解听懂些,大约就是派个神仙来素霓山中整顿一番。但她不懂为何要他们直奔自己的兰木扶疏,难不成山神的洞府还住不下这尊“大佛”?

热络介绍到:“这可是少年英豪,神魔大战中力挽狂澜的谢予恩将军。”

见她眉头微蹙也不应承,山神不好晾着谢予恩,伸出胳膊肘就怼了下还在发呆的黎苗,低声耳语:“天上的人说这谢予恩少年成神,不曾体会过人间百态,此次是任务也是修养,就把他安顿在你这富丽堂皇的兰木扶疏,你别愣着了,赶紧收拾出两排房子,他连带着那一小队人马从今儿就得在你这安营扎寨一段日子了。”

闻言,黎苗揪住山神,压低了声音,促狭地挤兑“你们神仙穷疯了?一处神仙洞府都舍不得建是不是?我这小院子十几个妖精,再添上十几个神仙,人多得放屁都找不到是谁放的!”

黎苗本就是流落乡野的一只野猫,言语粗俗,正落在那等待安顿的小神仙耳中。

谢予恩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眼前穿金戴银却挤眉弄眼全无半点端庄的女子来,他知道她,那个刚飞升就堕神的妖精。

当日他正闭关,可是问天璧却突然神气逆乱,他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却仍不敌上古神器的灵力波动,被骤然弹出。

堪堪站稳,便看到黎苗一身血迹斑斑,手持红缨长枪,将匍匐在她脚下的一对夫妇捅了个对穿,一身戾气缭绕,如同地府滚滚油锅里爬出来的罗刹,目眦欲裂。地上的人被捅得血葫芦一般,却偏偏都避开了要害处,任由那对夫妻痛苦|呻|吟。

本该不染纤尘的素白仙衣,却叫她在杀戮中用鲜血染就,九重天上的微醺暖风,将血腥气四处吹散,引来众多神仙。

自神魔交战,两败俱伤,神仙以微弱的优势略胜一筹后,数百年风平浪静,何曾见过如此残暴之景,何况刚刚飞升的妖精都是重点培育的,如何就闯下这样的祸事?

在一中呆若木鸡的仙家中,黎苗神色坦荡淡然,“我抽了他们的神仙根骨,如何处罚,悉听尊便。”

谢予恩记得清楚,那日来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议论许久,判了黎苗天雷五百,而事发突然,又在自己的辖区,刚刚出关的谢予恩便成了监刑之人。

天雷本就力有千钧,多少神仙都在雷声之中灰飞烟灭,最差也是根骨尽毁,同**凡胎并无差异。

雷霆万钧中,黎苗施施然走上刑台,面不改色受了足足三个多时辰的天雷,纵然一身血污,可明眼人还是一眼便能瞧出来并未伤筋动骨。

在众人惊叹她福大命大安然无恙,日后必能青云平步前途无量之时,她却出人意料干脆利落地堕了神。

抹干净嘴角的血,掐诀飞身回了凡间,堕仙多年,久居山中的兰木扶疏。

谢予恩高坐于监刑之位,在雷光之中,恍惚瞥见了黎苗泛着一点蔷薇色的狸猫真身。

历来妖精修习,本体之色不会轻易改变,他当时还纳罕,怎么会有这样颜色古怪的狸猫。

纵然黎苗之后不曾再天宫出没,可是风言风语却也不少,就连最沉默寡言的宫娥也会说上两句。

大抵都是些黎苗水性杨花,声名狼藉,不成想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成了下堂弃妇。是以上穷碧落,弑神寻仇。

眼下黎苗推阻,谢予恩为不负嘱托,开口道:“当日姑娘惊扰问天璧,我疏忽失察,致使仙门纰漏,我也旧伤复发。今日之行,是贬谪,也是机遇,于你我二人都是。”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样欲说还休得姿态一下子就拿捏住了无利不起早的黎苗。

一改刚刚冷淡疏离,扯着花枝跳下墙来,热络地将众人迎进院中。

谢予恩也不扭捏,开门见山:“素霓山现在算是福地洞天,短短两年十几位仙家飞升,实力不容小觑,地处凡间,恐有辉煌之能,而无自保之力。”

听到这话,黎苗一愣。

谢予恩乘胜追击,当下说道:“我来这儿,能以妖养兵,给素霓山留下一支足以抵御外敌的精锐。”

动荡时日,靠山山倒,靠水水干,万事不如靠自己来得痛快,黎苗的胃口不好,对这种油腻腻的大饼没什么兴趣。

“何况,我住不住在兰木扶疏,想来天上的意思你我都心知肚明,素霓山势必要有一场大刀阔斧的变革,这是你不可更改的,与其被推着往前走,不如趁我在,咱们有商有量慢慢来。”

谢予恩冲锋陷阵许多年,拿捏进退手到擒来。

小妖精躲在黎苗身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经济仕途上卷了千百年,如今青云直上的男神仙,真的能拿捏上岸当日就裸辞编制的女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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