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 139 章

“更具体地说,是走私兵火。”项扶苏说,“兹事体大,关乎大汉的生死命脉。邺城是大汉的铁器兵火重镇,每年随军出战的兵器也皆数来自此地,因而今上和大将军派我去秘密调查此事。”

“原来如此。”我说,不由得眉头微蹙,问,“可查出什么线索吗?”

一旁的榻上,睡着气息弱而渐渐平稳的大将军,门口是虎视眈眈盯着我的虎贲军,我和项扶苏低声讨论着机密大事,这样的气氛却让我感觉比谈情说爱更加舒服自在。

项扶苏摇头:“我到邺城,不过数月,想办法各处暗访,尚还未有所得。”

“走私军火是诛九族的重罪,对方又知道你是今上面前的红人,自然会行事加倍小心。”

“正是为了消除对方的顾虑,我是与今上合伙演了一出戏才出京的。”

“哦?什么戏?”我大感意外。

“我上表请今上罢废明光宫扩建工程,说前有甘泉宫,后有建章宫,周二十余里,千门万户,如今又要大兴土木扩建明光宫,耗资万金,号人千计,乃内多欲而外施仁义。”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就算是戏,用词也太狠了些。”

“不狠不像真的。”他微微一笑,说:“今上当朝就变了颜色,拂袖而去,第二天就下旨将我贬至邺城了。”

“原来如此。”我说,“我说你好好的大司农丞当着,怎么突然回邯郸隔壁当郡守了。”

他微微一笑,问我:“你饿不饿?御医们都去用膳了,我让他们给你也送些来?”

我摇头:“开膛术是体力活,我午膳时特意吃了很多,这会儿没胃口。索性等晚膳时间再吃吧。”

“也好。”他说。

我追问:“你查了几个月,就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吗?兵器不是小东西,要出邺城,自会留下痕迹。”

“出城的三条路——城门陆路、漳河水路、甚至城后太行山山路都已严加把守。如你所说,兵器不是小东西,所以唯一的答案是:我上任以来,尚未有新的兵器走私出去过。”

“看来对方十分小心谨慎,未必相信了你和今上联手的一出戏啊!”

他说:“半信半疑,人之常情。”

“如若对方按捺不动,你就一直在邺城等下去?”

他沉下脸:“不可。此人必身居高位,是大汉毒瘤,一日不除,大汉一日存忧。”

“那……”我思忖着说,“兵器出,自然少不了原铁进,邺城所有铁铺的账本,你查了吗?”

他终于露出微笑:“的确要查铁铺的账本。不过不必查所有铁铺的,能够接官家订单的,只有最大的那几家。不便直接去查,我派了亲信装成打铁匠混进去细细调查,也因此时间用得久了些。”

“查到破绽了吗?”

“毫无破绽。”他摇头,“走私用的原铁,一定另有进项。”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鬼装成人混在邺城的官场里,这可怎么分辨?我皱起了眉头,却听得项扶苏说:“不过现在出现了一丝转机。”

“什么转机?”

“你。你可以助我抓住幕后的人。”

“我?”我目瞪口呆,忍不住失笑,“虽然我接连救治了章儿和卫将军,不过都有侥幸的成分,而且我只通医理,你可别对我搞什么盲目的个人崇拜。”

他笑而不答,慢悠悠地问道:“你的义卖会上,出手最阔绰的是哪几家?”

我心中一亮:“是啊!贼子防东防西,可防不住家中女眷花钱啊!”当下细细地回忆:“那几日最财大气粗的,当属邯郸前中常侍家的温小姐,还有惠郡主。不过温小姐并非本郡人,惠郡主……”

“惠郡主的阔绰另有出处,并非走私所得。”他接口,“这两个都不是。”

“其余的……”我继续回忆,“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参加的都是贵族仕女,千儿八百钱的,或自己或阿娘的私房钱拿一些,也是有的。非要说有什么异样的……”我突然有些难于启齿:“尹管家说,那几日,醉生楼的含烟姑娘每日都乘了马车来,但都被尹管家借不便拦在门口了。”

“含烟姑娘是醉生楼的头牌,即便有这个头寸也是正常的。”项扶苏说。

“你倒是清楚得很。”我要等话出了口,才后悔味道酸了些,恨不得咬着舌头吞回去。

他也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慢慢地说:“我初到邺城之时,各方同仁都来恭贺,盛情难却。有一回有人宴请在醉生楼,喝过含烟姑娘一壶茶。”

我点头,只想尽快揭过这个话题,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他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样子。

我一偏头,发现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没好气地问:“你盯着我干吗?”

他垂下目光,说:“没什么。大约是我误会了。”

我正了正色,说:“既然要用无极花蜜来钓出贼子,索性就再加上一码。等我回邺城后,再放出风去,出售最后几瓶无极花蜜,将贼子的胃口钓足,来一个引蛇出洞。”

他低头行礼:“如此多谢姑娘大力相助了。”

“不客气。”我喝了一大口茶。

两个月后,我离开将军府时,项扶苏早返邺城,将军大人已经起床理政。

我去将军大人的书房向他辞行,顺便为他换了最后一次药。将军大人的伤势愈合得比我预料的还要快,到如今,只余薄薄的一层纱布,每三日换取即可。

说起来将军大人也很奇怪,无妻无妾,伺候他的只有一个容貌丑陋的侍女,一望便知两人并无私情,只是纯主仆关系。这侍女虽然相貌丑,却着实稳重细致,我将将军大人之后的换药护理要点一并交待给她,也很放心。

换好药,将军大人令侍女出去,赐我坐。我坐下,对将军大人说:“大人,我还有一事要叮嘱,却是非对您自己说不可。”

“何事请说。”

“我知将军大人心系边境战事,只是你这一回死里逃生,万万不可冒进,两个月之内,决不可骑马长途奔袭,更不可运功用刀剑,否则……”我没有说下去。

没想到将军大人听了我的话,却一笑回道:“你放心,别说两个月,半年之内,我都不打算再回边境了。”

这我倒是奇了,说道:“咦?霍校尉不是顶了您的名在指挥大军吗?我还以为您一定迫不及待想赶回去呢。”

将军大人笑道:“他顶我的名,那是这个月之前的事,他三捷之后,我已经让人公开了实情,现在无论我军还是敌军都知道,上个月带领我大军连战连胜的,是‘天命神将’霍将军。”

“天命神将霍将军?”

“不错。”将军大人点头:“据说有一天晚上,一道金光突然在降临汉军帐营之中,卫青将军跟着金光去找,只见金光射在一个年轻人的枕前,留下八个大字——天命神将,战之必胜。那位年轻人,正是刚刚被册封的霍去病将军。”将军大人说着,冲我慧黠地挤了挤眼睛。

“这……”我啼笑皆非:“人们会信吗?”

“为何不会信?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真。再有霍将军的接连大捷作证,更加可信。关键是,危难中之人们需要一个神,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神。”

“那您再也不回边境了?”

“那倒不是,只是稍迟一些,给去病一个彻底立足、收服人心的时间。我虽人不去,和他之间每日有专线传信,前线一切的决策,我都心中有数。”

我赞叹:“到底你们叔侄同心,互相之间毫不猜疑,才能够联手带兵抗敌。”

“是啊。”将军叹了一声:“这是天佑我大汉,也是天佑于我,说真的,要不是去病出挑,我一个人东征北战了这么些年,也真的有些累了。”

屋里一时寂静,我没有打断将军大人的思绪,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对我说:“你医好了我,今上与皇后娘娘都非常欢喜,欲赐你七品吏目之官职,并连族升官加爵一等。”

我闻言,跪下回道:“多谢今上、皇后娘娘与将军大人的恩赐,只是民女散漫惯了,不惯有官爵束缚。如若今后将军大人有事召见,可随时传书于我,我一定立时动身。”

将军大人微笑道:“你不说我也猜是这么着。因此今上要直接下旨,被我拦了一拦——也罢,就由着你,不勉强。只是你可有适龄的兄弟,莫错过了这个官场发达的好机会。”

我心中一动,自然想起了阿哥。事先我与项扶苏说好,他没有向京城的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世,此刻我却犹豫:是不是该如实告诉将军大人,我就是他的副将的亲妹子呢。

可我又想到,阿哥目前在军中也算如鱼得水,如果将他的仕途与我的名字联系起来,今日是福,焉知明日会不会是祸?

于是我对将军大人摇了摇头,说:“我自来与师父一起,并无家人兄弟。”

将军大人深深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突然将话题转向了项扶苏:“长戈此刻,想来正在邺城内为你晓露凭阑了,你与他的过往,我大约知晓。知音难遇,既然有缘重逢,就别再蹉跎了,要知人命如草灯,不知哪一日,上天便要收回了。”

将军大人突然说起我的私事,我一时间有些羞赧,又听他语气中有嗟叹之意,便问道:“将军大人得遇过知音吗?”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有此一问,楞了一下,片刻之后摇头叹道:“知音若是那样好遇,便不珍贵了。”

我从将军大人的房中出来时,自觉心内又多了点东西。。成大事者,必是人中龙凤,每次与这种人打交道,无论观点是否一致,智慧上的收获是一定的。

我想着心思,向前走几步,冷不防被一个身影拦住,抬头一看,拦我的是虎贲军首领——骑都尉李毅。

我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仰头看着面前铁塔似的黑脸汉子。他垂目睨视我,不怒自带三分怒气。

我镇定下来,浅福了一下:“李都尉。”就预备绕过他。

他却挪动了一下,继续挡住我,手拿着刀柄行了个礼:“秦姑娘,借一步说话。”

我脱口而出: “将军大人已经转好了!”

他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从我有几分紧张的神情上看出我误会了,赶紧说:“是秦将军有信给姑娘。”

我与李骑都尉站在游廊的角落里,我低头读完了阿哥的信,举手拭泪。李毅背对我站着,却好似背后有眼睛一眼,说:“秦姑娘若是看完了信,还请给秦将军写一份回信,将军命我带回。”

“我现在就去写。”我说着,迈步往自己住的客房走去,突然想起来,停下脚步问:“既然你知道我是我阿哥的妹子,将军大人知道吗?”

他又是手拿刀柄行了个礼:“军中大小事务,将军大人无所不知。”

我失笑。想起刚才将军大人在房中问我的话,根本是明知故问,又或者故意试探。一会儿给阿哥写信的时候,还得说明这件事为好。至于后续如何解释,就交给阿哥吧。说穿了,人和人的事情,其实基础还在一个信任——彼此信任,错的做法也能变成对的;彼此不信任,对的做法也能变成错的。

阿哥的信写在皮革上,却不像羊皮,我仔细捻了捻,确认是马皮。想必是用战死的战马所制,信上颇多污渍,想来生活条件简陋得很。

可阿哥的语气却是意气风发。他说河套一战大获全胜,今上不仅封了将军大人为长平侯,阿哥也被封为“游击将军暨右将军”,就连甄真也被封了校尉。

他又说与将军大人及李毅每日书信往来,是从后者的信中才知道原来给将军大人看病的神医竟然是我,又惊又喜,便托李毅转交此信于我。

信中的最后,阿哥嘱托我尽早回邯郸看望阿爹阿娘,解双亲忧思。他又说此刻才知道我竟然又与项扶苏走到了一起,不过项扶苏将我献于将军大人之前,可见此人终非良配。

我看着阿哥的最后一句话,苦涩地笑。阿哥的想法与我最初的直觉一致,不过他不知道项扶苏原是存了与我共存亡的心。

但无论如何,终非良配。我回信给阿哥,告诉他我处理完邺城的事务便会返回邯郸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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