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一路无言,车马行驶的声音显得格外扎耳。
郁澈瑾率先打破了沉默:“晏清,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我已着人为你去请大夫。”
郁晏清抿了抿唇,尽管这人分明不过是个npc一类的人,用这游戏人生的态度且走且玩,可她还是没来由地感到抱歉:“对不起。”
郁澈瑾咧着嘴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傻晏清,我们流着同样的血,顶着同一个姓,便一生的富贵荣辱,喜惧哀乐都绑在一处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何况我也希望你能嫁个你喜欢的。”
“从前我和大哥总纵着你,因着在凉州你也惹不出什么大麻烦来。可我们却都没料到,一道圣旨,一朝玉京,你便再难展翅了。”,郁澈瑾似是在喃喃自语,“今后,你要更加记得好好保护自己,便是天塌了,还有你哥哥们和父亲呢。”
“嗯。”,郁晏清轻轻应了一声,垂着眼不知在看些什么。
“既如此,你便暂时不用嫁了。至于那宋家,我会出面和他们再说,反正也没议定,你只当没有此事了。”
郁澈瑾顿了顿又补道:“不过他们与我们家离得不远,日后应当也会有所往来,你若不愿意见便不……”
“我见。”,郁晏清不想再给郁澈瑾添麻烦,凡她力所能及的,都不愿意再生枝节,反正对她来说,这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
又或者说,她自己现在也不清楚,什么对她来说是重要的事。
若死生已成小事,婚嫁难道更大么?
回府后,郁晏清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双目失神。
自尽,穿越,面圣,拒婚。
一切都来得太快,她有些措不及防。
只第一天,她就在皇威和政谋中飘荡,几无还手之力。
在一个父权社会的封建朝代,自己真能好好过活么?还是早做了断更好?
郁澈瑾新找的大夫来了,把完脉后只道是心内有些忧惧,身体并无大碍,至于记忆全失一事可能过一阵子便能大好了,郁澈瑾这才放下心来。
郁晏清在床上翻来覆去,她什么都想不清楚,半梦半醒着,很是怀念席梦思,也许是这床硌的,又或许她本也难睡上一个安稳觉,总之直至黎明时分她才昏沉睡去。
奶奶慈祥的面容浮现在她短暂的梦里,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一如往常地微笑着摸她的头。眼角不自觉地淌出几滴泪来。
又是一个熟悉的凉夜,好在梦中还算有些许安慰。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一个破碎的灵魂怀揣着思念舔舐伤口,抱着不多的信念和托梦般荒诞的游戏感,在这个陌生的梦里摸索着前行。
第二日,郁晏清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推开房门的时候,把南安吓了一跳。
虽然身体因为失眠万分疲惫,可她精神倒也没那么差,两三个小时的睡眠她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怎样。
南安从没见过她家小姐这个样子,昨晚上留神听着,却也没听见小姐有什么吩咐。
“小姐!您怎么了?”,南安话语中带着些担忧。
“南安,能帮我洗漱打扮一下吗。”,郁晏清穿着寝衣,头发乱糟糟的,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当然可以,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准备。”,南安利落地忙起来。
她不愿意麻烦别人,只是古代的穿衣打扮,她确实不甚熟练,于是洗漱过后,由得三两个侍女帮她梳妆穿衣。
“二公子听说您醒了,正在等您用早膳呢。”,有侍女跑来传话。
“知道了,我这就去。”,郁晏清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谢过帮她梳洗的侍女,满意地出了门。
今日阳光很是不错,将庭院里的树木摆设都零零散散打下深浅不一的影子来。院子里植了一株梨树,不知有几个年头了,只是此刻的树上并没有什么花叶。用手挡在太阳的方向,几缕温柔的阳光穿过指缝打在郁晏清的脸上。
她只觉得心里痒痒的,暖呼呼的,总也说不出来什么。
嗯,心情不错。
若是今夜的梦里她还在便好了。
如果活下去就能在梦里见到她,这日子也不是不能凑活,走一步算一步也好。
若是举棋不定,先落子也好。
这棋局总要下下去,与天对弈,她也不讲究什么棋品格局,若是不想下了,耍赖悔棋又怎么地?
她一边跟着南安穿过长廊,一边打量着郁府的构造和陈设。对于一个正二品官员家的府邸来说,这宅子实在算不上大的,但却也够郁晏清吃惊一阵的了。
郁澈瑾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今日他依旧着了一身浅蓝衣衫,只是花纹和样式都与昨日有所不同了。
摆了一桌子早膳,他却手捧一卷书并未动筷。
“二哥。”,郁晏清落座。
郁澈瑾便将书放到一边,拿起桌上早备好的白玉镶银的筷子和景德烧制的青瓷碗,边道:“昨日有些吓到了吧,不过无妨,我们也不常常去宫里的。”
“没事儿,我自个儿适应适应就好了,你看什么书呢?”,郁晏清翻到封面看了一眼。
——《成为赌神的七大技巧》
……是她高看他了。
“虽说这里有些束手束脚的,但你会给我撑腰的不是吗?”,郁晏清舀起一勺肉松搅在粥里,声音与羹碗相碰的清脆之声交织在一处。
“那是自然!”,郁澈瑾骄傲地仰头,“圣上我们郁家自是要恭敬的,可在玉京大多时候都能横着走!谁敢说我们不是,便将他丢去戍边,看他老不老实。这下你不觉得拘束了吧!”
“这地方拘束不假,可也不算全无活路。能缩头时就缩一缩,缩不了了我就放一放。就这么个样儿呗,还能咋样?”,她吊儿郎当地垂眼答话。
“放一放什么?”
“那自然是……”,郁晏清抬眼,故作迟疑地道,“……放肆。”
兄妹二人“扑哧”一声齐齐笑了起来。
“若能得了机会,我必要离这皇城远远的,走遍这大好山河,岂不快哉!这皇城虽说确实繁华,却也晃眼,憋屈的很。”,郁晏清已熟悉了些这儿说话的调调,边畅想着,边毫无形象、大剌剌靠在椅背上。
郁澈瑾点点头:“若得了机会,我也想带你出去走走。江南是个好地方,我也不曾去过。听说那儿的姑娘温婉,男子也和善。只是你一介女儿家,如今又不好随意离京,不知何时才能得了这机会呢,你暂且还是先别活络你的心思了。”
郁晏清知道郁澈瑾也是为她好,说的都是大实话,于是自嘲般浅笑了笑,只打趣他道:“想来二哥也只能记得江南姑娘温婉可人,便想着要亲自去瞧瞧了罢!”
可说罢又想起他如今的婚约,又默契不再提起。
郁澈瑾却神色无虞,从袖中掏出一张请柬:“下月左相张进忠的七十大寿,怎么样?去么?”
“去,当然要去。”,郁晏清理了理鬓间碎发,心道:呆在府里有什么意思?
牛鬼蛇神迟早要找上门来,总得先见见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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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下人们帮自己穿过几回衣服,这古代的衣服她也很会穿了,总之就是左边系到右边,右边再系到左边,这有什么难的。就算遇上个添茶倒水的时候,郁晏清也要自己去添,说走走身体好,因而近些日子也没什么要事要使唤南安的了,弄得南安真成了难安了。
“小姐,近日你都不愿搭理我了,是奴婢伺候的不好吗?”,南安做了好一会思想斗争,有些委屈地问道。
郁晏清有些诧异:“怎么会?我何时不理你了?”
“小姐从前总是与奴婢在一处,有什么事儿都会喊奴婢做,近日小姐竟连添置茶水这样的琐事都不喊奴婢了,想来奴婢是哪里做错了,小姐您说,奴婢一定改。”
“我只是喜欢自己做事罢了,你很好,别多想了。”,郁晏清有些心虚。
要说郁晏清最害怕自己是个假货的事情被别人发现,当属郁澈瑾和南安了。
自己好歹也是学汉语言的,诗文话语好歹能诌上几句,可性格习惯她便不能保证了。她那二哥是个不着调的,倒也没起什么疑心。可她这贴身丫鬟那是自小一同长大形影不离的,心里发虚更要避她几分,谁料竟弄的这小丫鬟眼眶红红委屈起来。
虽说这世上只要她一口咬定,便没人会发现郁晏清换了人这件事儿,可终归有些心虚,现在熟悉了这副身体和身边之人,郁晏清倒是自如了不少。
“好啦别伤心了,知道你爱吃糖葫芦,明日我们一起去东街买,我想不起来的事儿,你也帮帮我,这样可好?”
“好!”,南安开心了。
真好哄。郁晏清心里不道德地窃喜。
“还有,以后别奴婢奴婢地喊了,听着怪别扭的,就以你我相称吧。”
“好嘞,小姐。”
“现在,我们先去读读简史吧!”
“好!”,南安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一会就忘了不高兴的事儿。
在书房内,郁晏清摆好翻出的郁家书房内的夏朝简史。
“嘉明帝,姓周,名元宗。十五从军,三十雄踞一方,四十与义兄杨克平定乱世,定立新朝,国号为夏。”
“这就是先帝,我听将军讲过。”,南安虽然不识字,但还是伏在一旁听着。
“然嘉明帝膝下无子,唯有一女立菡,于嘉明五年薨于翊贞之乱,时年十九。”,郁晏清继续念道,“好年轻啊。”
“翊贞王周亭伝与旻辰王周亭桢皆为嘉明帝子侄。翊贞王为夺皇位强行逼宫,旻辰王领兵救驾,擒拿逆贼。嘉明帝于弥留之际传位旻辰王,是为新帝,年号昭平。”
“原来我们也没建国几年啊?”,郁晏清喃喃道。
“昭平元年,翊贞王越狱叛逃。张氏三朝元老擢为左相……杨氏还权,初抵望州,杨克与其子杨衡暴毙家中,后因勾结卓尔族杨氏满门抄斩。我郁氏为杨氏副将,查无嫌疑,为圣上提拔接管杨氏兵权,封郁氏子远山为从二品定远大将军,驻守凉州。昭平二年,胡丹来犯,郁远山与其长子击溃胡军,生擒胡丹族三殿下,签订三年之约停战,升正二品将军。
……昭平五年,东有海寇作乱,西北有胡族虎视眈眈,西南卓尔族势大,连破新、牧、青三州。兵力有限,右相王安正主张招安海寇,联合周边各部,欲一举击退卓尔族,收复失地,将其压制于熹云山南侧,然败,折损大半兵力堪堪守住云州。昭平帝斩督兵孙铣,贬王安正,入南镐任四品知府。”
后面的事情显然还没有更新,抑或是没有记在这一册上。
脑子里被灌入大量陌生的人和事,郁晏清脑袋嗡嗡的,看到一旁的南安早就已经在流口水了。
转而又庆幸这大夏至今不过建国五加七,也就是十二年,了解个七七八八也就得了,反正又不用考试。
躺在床上,大脑却还不肯休息,原来面圣那日的绿袍官儿叫高彦的就是那个被贬的右相王安正的弟子,怪不得皇帝还说他没有和他老师的意见一样主战。
所以杨氏和我们郁氏的关系?@#*&?。……
脑子成浆糊的时候,不知觉便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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