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1997年国庆假期收假前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南坪镇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就挤满了挑着菜筐的农妇和生鲜果品摊位上的二手商贩。卖菜的吆喝声、摩托车的突突声、街边音响里淌出的流行歌曲声,把这座西南地区山城小镇的市井气熬成了一锅**的粥。
夏含溪坐在邮电局一楼临街的报刊亭里,指尖划过一本《读者》的页脚,耳里是模糊的旋律 —— 后来她总也记不清那天柜台上放的是哪首歌,只记得阳光透过玻璃橱窗,在她摊开的书页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她是省城林阳市医学院附院的实习护士,趁假期帮母亲看报刊亭。这报刊亭是邮电局所设,是作为邮电局家属的母亲的 “铁饭碗”。报刊亭里摆放着流行歌曲磁带、港台光碟和花花绿绿的杂志。这个假期她本该休息,却总爱泡在这里 —— 既能听遍货架上的流行磁带,又能把喜欢的杂志翻个够。她天生带着文学爱好者的敏感,睫毛垂落时连周遭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请问,那盘童安格的歌带多少钱?”
一个清润的男声像滴在青石板上的雨,敲碎了她的沉浸。
夏含溪抬头,撞进一双架在银框眼镜后的眼睛里。男生很高,穿一件熨帖的灰色西装,皮肤是少见的白皙,浑身透着斯文气,像从书页里走出来的人。
他站在展架前,指尖轻轻点着一盘磁带,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带着点腼腆的探究。
夏含溪的心跳漏了半拍。她一向偏爱沉稳文雅的人,眼前这个男生,恰好长在她对 “书卷气” 的所有想象里。她报了价格,声音竟有些发紧。男生笑了笑,并没有付钱,而是问了句:“这是你开的店?”
“不是,这是我妈妈开的,我还在林阳医学院附院实习呢。”
“真巧,” 他眼里亮了亮,“我也在林阳东伟环境科技公司上班,暂时住在附院附近。”
距离竟然近得像命运的刻意安排,他们自然地聊起来,他甚至拉过柜台旁的小凳坐下,姿态熟稔得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男生介绍说他叫吴砚卿,去年工业大学环境工程系毕业,趁假期来看在重钙厂工作的同学。他说话时总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暖得像初秋的阳光。
正聊到兴头上,夏含溪母亲从楼上下来,看见她和陌生男生相谈甚欢,脸立刻沉了下来,眼神里的警惕像根刺。吴砚卿似乎察觉到空气中的寒意,恰好他的同学买完菜回来,便匆匆道别。并抛下一句:“明天中午,我来约你一起回去?”
走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夏含溪没来得及回答,母亲已经开始数落她 “不知分寸”。但她捋了捋耳旁的发丝,心里悄悄应了声:好。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吴砚卿本是陪同学买菜,却在熙攘的街上瞥见了报刊亭里安静看书的她。她穿着黑色小西装,阳光落在发梢上,像镀了层金边。他鬼使神差就丢下同学走了进去,连搭讪的借口都是临时想的。
“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在喧闹的报刊亭里看书,像被时光单独圈起来的姑娘怎么这么乖。” 他后来捏着她的脸说,眼里的认真能淌出水来。
第二天中午,吴砚卿果然来了。夏含溪的父母齐齐地等在那里,对他依旧充满敌意,像防着什么似的。但她不管,丢下还在数落着她的父母,跟着他坐上微型车去了县城燧川。恰逢赶场,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小孩的嬉笑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像开了锅。夏含溪瞬间来了精神,拉着吴砚卿的胳膊就往人堆里钻,活脱脱一副 “本地通” 的模样,拉着他逛遍了热闹的集市,买了甜津津的橘子,又一起挤上回省城的中巴车。
车窗外的风景往后退,他们的话题却停不下来,他们又从他家乡的羊肉粉聊到她家乡的辣子鸡,连方言里的细微差别都能笑上半天。聊到各自的名字时,他把自己的名字拆开:‘口天’ 吴,砚台的砚,卿相的卿。我爸喜欢书法,总希望我能沾点文人根基、君子之风。不过总有人觉得绕口,拿我这名字开玩笑 —— 吴砚卿‘无人亲’,听起来倒像个没人疼的家伙。说罢,他还故意眨了眨眼,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瞬间冲淡了初见时的拘谨。
夏含溪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脸颊微微发烫:“说起来,我和我的名字还有个小故事呢 —— 我正好是夏至那天出生的,那天又下了场特别大的雨,家附近的小溪都涨水了,哗啦啦的特别有灵气。我爸妈就想着,希望我能像那天的小溪一样,永远带着股子淌不完的灵动劲儿,所以就取了‘含溪’这个名字,像是把一整条活泼的小溪都藏进名字里啦。”
从燧川到林阳,两个小时的车程,在他们愉快的交谈中就像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到了林阳,吴砚卿还沉沁在轻松的话题里意犹未尽。他丝毫没有要回自己住处的意思,像块牛皮糖似的跟着夏含溪回了林阳医学院附属医院。她领着他往外科楼楼顶的实习生寝室走,一边走一边解释:“这是附院专门给护校实习生留的寝室,我们要倒晚夜班,没法打考勤,就护校老师每周不定时来检查一下,平时管得不严。”他似乎也感觉出这寝室轻松随性的氛围,豪无拘谨地拿起桌上的空温瓶,帮室友们打开水,陪她吃医院食堂的菜饭,在寝室里和她的同学说笑,直到暮色漫进窗户,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夏含溪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初见的男生,怎么会熟稔得像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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