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有所恋人,隔在远远乡

推开家门时,夏含溪闻到的不是饭菜香,是客厅里弥漫的低气压。母亲坐在沙发上,看见她进来,猛地站起身,满脸阴郁:“你胆子大得很哦!做事情不考虑后果,被人家卖了都不晓得!”含溪低着头换鞋,鞋跟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她知道自己理亏,从林阳偷偷跑到渚州的那几天,像一场短暂的梦,梦醒来,要面对的是父母的焦虑和愤怒。母亲没打她也没骂她,可那气急败坏的语气,比打骂更让她心里发沉。

没等她开口,母亲已经翻出了她的行李。砚卿的羽绒服、毛衣等等,都被一股脑倒在沙发上。“这些东西留着干什么?”

含溪想拦,却被父亲拉住了。父亲的手很沉,手指常年沾着邮票的油墨香。“老三,” 父亲的声音很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们不是阻止你谈恋爱。你太单纯了,怕你遇到坏人,上了当。”

“他不会的!” 含溪抬头,声音带着哭腔。父亲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他现在在哪里上班?是什么情况?”

“他之前在林阳环境科技公司,现在辞职去渚州闯荡了。” 含溪抠着手指。

父亲沉默了,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窗外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板上,像一道无声的叹息。“这个人做事情太欠考虑,” 他终于开口,语重心长,“下家还没找好就辞掉原来的工作,顾头不顾尾,不可靠。”

“你们思想太落后了!” 含溪梗着脖子反驳,“现在辞职下海的人多着呢!他是没办法才去的,说不定以后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 母亲在一旁冷笑,“一个大学生跑去打工,跟你伯伯家那几个没文凭的一样,说出去笑死人!”

“他不一样!” 含溪急得脸通红,他是本科生,是她心里闪闪发光的人,怎么能和那些靠力气吃饭的打工仔相提并论?可话到嘴边,却被母亲不屑的眼神堵了回去。

父亲忽然问:“他走之前,跟你商量过吗?考虑过你吗?”

含溪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啊,他决定去渚州的时候,确实没问过她的想法,没考虑过她怎么办。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闷闷地疼。

几天后,哥哥从林阳带回了坏消息:市人事局的分配没通过。含溪只能回燧川,等县人事局安排。那年县里对大中专毕业生的分配政策是 “一刀切”,全都要下乡镇。她的户口在九寨,却被分到了更远的水场乡 。父亲动用了所有关系,找南坪镇委书记,找卫生院院长,跑了好几趟,终于把她留在了离家最近的南坪镇卫生院。这是燧川县中心乡镇卫生院,青砖红瓦的院子,门口种着两排白杨树,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分配通知还没下来,父亲就让她提前去上岗。“待在家里也没事,去熟悉熟悉工作。”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含溪知道,他是怕她再偷偷跑掉,想用这份工作把她 “套” 住。

小镇的日子像口深井,平静却压抑。卫生院的工作松散、无趣、技术含量低。含溪觉得自己像被按在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动弹不得。母亲把她盯得死死的,家里的电话像个摆设,她想给砚卿打,想接他的电话,都没机会。实在熬不住了,就趁午休跑到镇上的小卖铺,打公用电话。可小镇就那么大,邮电局局长家的姑娘总跑出去打电话,没多久就有人指指点点。“夏局长家老三是不是在外面搞对象了?”异样的眼神,低低的碎语都令含溪如芒在背。

后来,看见单位的同事有个偷打电话的办法:“用脉冲拨,响两声就挂,让他打回来。” 从此,每个深夜成了她最紧张的时刻。等父母都睡熟了,她踮着脚摸到客厅,手指抖着按电话键,“嘀嘀” 响两声立刻挂断,心怦怦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等电话回拨过来,铃声刚响第一声,她就抓起听筒,压低声音:“是我……”

每次通话都短得像偷来的时光,怕父母醒,怕话费超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 “你还好吗”“注意身体”。她本就嘴笨,不会说甜言蜜语,听着电话那头他说 “好想你”“好想抱着你”,心里又暖又涩。

母亲的监视像道有形的墙,可她心里的火苗反而烧得更旺。真正让她心慌的,是父亲的 “攻心术”。

一天晚上,父亲拿着他们在林阳拍的合影,坐在灯下仔细端详。照片上的他西装眼镜,文质彬彬的浅笑。父亲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点着,语气平静得可怕:“这个人眼睛不大,处事不大方。鼻子是风桶鼻,看相书上说,这是孤像。”

含溪凑过去,心里有点好奇。父亲懂看相,镇上不少人遇到事都来找他看相,她小时候就听人说父亲算得准。“什么是孤像?” 她忍不住问。

“就是无后。” 父亲放下照片,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命中可能没孩子。”

含溪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和他亲密的那些夜晚,想起他离开林阳时她推迟的例假,除了那一次,确实再没别的动静。难道…… 真像父亲说的那样?她攥紧手指,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人发颤。

“你看他嘴唇薄,” 父亲继续说,“这种人多半口是心非,花口花嘴的。”

这话含溪不爱听,可父亲说的 “无后”“做事欠考虑”“走前没跟你商量”,像三根细针,悄悄扎进她心里,搅得她坐立难安。

她知道父母反对得坚决,可让她割舍他,怎么舍得?思念像藤蔓,在心里悄悄蔓延,缠得她喘不过气。

卫生院的工作比她想象的更难适应。从省城最好的三甲医院,到这个青砖小院的乡镇卫生院,简直是两个世界。消毒水的味道里总混着泥土的腥气,斑驳的治疗室墙体,无菌观念淡薄得让她心惊 —— 护士给病人输液前,甚至不认真洗手;打针配液的注射器、手术器械,也只是一个小消毒锅随便消毒。输液反应是家常便饭,好在来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没闹过纠纷。

可坏习惯像温水煮青蛙,慢慢就渗了进来。她开始懒得每次洗手都用消毒皂,开始默许器械消毒不那么严格。只有在深夜值夜班,看着窗外狭长街道上的灯火,才会突然惊醒:这不是她想要的样子。

有好几次,她真想辞职去渚州找砚卿。让他打听那边护士的工作,他回电话说:“这边医院最低都要护师资格。” 他在电话里叹气,也咽下了 “我一个本科生找工作都难,你来了更不容易。”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她的心凉了半截 —— 护师要取得护士证五年后才能考,她刚毕业,连护士证都还没拿到,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含溪挂了电话,看着卫生院院子里落满白杨树叶子的地面,鼻子酸酸的。只能这样了,天涯海角地隔着,把现实丢在一边,靠思念撑着,靠那些偷偷摸摸的电话吊着。

90 年代的南坪镇,有正式工作的年轻姑娘不多,她又是邮电局局长的女儿,形象气质都出众,很快就成了镇上未婚男青年的 “目标”。

第一次遇到骚扰是在她独自值夜班的晚上。镇政府的几个年轻男人借着看病的名义,在诊室里磨磨蹭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话里话外都是试探。那天偏偏病人多,她收了四个住院的,忙着收病人、配液体,脚不沾地,连白他们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后来,总有人在她晚班时来搭讪,有的找借口聊天,她都冷着脸拒绝。渐渐地,他们也知难而退,这热潮也慢慢退了下来。

之后都是有托人捎话来的,也有写情书悄悄放在含溪家门口的,也有找院领导做思想工作的。当有人在含溪面前提起此类话题的时候,她都婉拒了。实在追问得急或关系近一点的同事,加上按捺不住心里的牵挂,时不时透露了已有心上人,在遥远的渚州,并从事环保工作。从此,同事们聊起各家情况的时候,都会自然而然地默认夏含溪家的是搞环保的。

一个人值班的夜晚,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铺成一片苍白,像极了她和他之间,那段看不见未来的路。现实的残酷已经像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脚背,只是那时的她,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爱情能抵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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