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习习,戏弄丛丛花草,只留得阵阵寒意予天地。
这样的风,同样伴着叶棠梨。
披散的发在空中凌乱,打在眉眼,却未曾令那眼睫轻点。
叶棠梨眼中只倒映一个苍色身影,不曾挪动视线一厘。
“那个黑影说的,可都是真的?”
她语调平和,似乎在问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掀不起心湖半点波澜。
苍梧鱼静静凝望着她,眼中含波,原本一张清冷的脸,生出几分歉疚来。
“对不起。”
千言万语最后只凝结成轻飘飘的三个字。
“你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应该在哪里,什么是真的……”叶棠梨哽咽着,好似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正正抵在她的咽喉,“什么是假的?”
“你……本来应该在这里,你属于这里。”苍梧鱼小心翼翼向前走了一步,眼中交织几种情绪,或是歉疚,或是心疼,又或是无奈。
“是我的错,酿成祸端,让你的息识游离在外,流落到那个世界。”
叶棠梨苦笑,抬头看向星空,止住要垂落的泪水,眼波流转。
待枝头一簇繁梨陆陆续续飘落后,她压下心中的千丝万缕。
眼中噙着泪,嘴角却扬起,似在自嘲,“那人还真没说错,我所在乎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
苍梧鱼心如刀绞,如果当初没有过早提起那丝精神气,也不会害得她历经一世辛酸,她也许不是叶棠梨,只是一个无忧亦无虑的小藤妖。
“对不起。”
“苍梧长老一味道歉,就可以让我回到前世了?既然我已经游离在外,你为何要拉我回来,你让我选择了吗?”
“我以为你……”
苍梧鱼失语,右手不自觉握紧。
再松开右手,掌中生出一柄银剑来,恰似冬日雪,浑身凛着寒意,与梅霜的寒霜不同,它就像被冻在冰窟里上千年的寒铁,从未感受过一丝暖意。
苍梧鱼眼中不带半分犹豫,语气无比坚定,加重最后一个个字,“是我一意孤行,没问过你,但是你无论如何,你回不去了。”
“你若是难受,便用此剑,杀了我解恨。”
苍梧鱼拔剑而出,冰峰划过天际,寒铁从冷鞘掠出,惊得周围空气疏离。
“它叫玉絮,你可以用它了结我。”
苍梧鱼把玉絮递到叶棠梨手上,眼皮落下,所见只剩无尽深黑,只用耳去听,只用肌肤与天地的一呼一吸相亲。
叶棠梨握了握手中冰冷的武器,又紧了几分,带着不甘与愤恨,往那跃动逐渐归于平静的心脏刺去。
似乎一切的过去,都可以在这一剑后消解。
其间只容发过,叶棠梨却停了下来,颤抖的手,再也提不起剑,玉絮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嵌入一块光滑的青石板。
苍梧鱼眼睫微颤,恍惚间,睁开了双眼。
“我不想杀你。”
叶棠梨转身就走,带着衣袂纷飞,只留的一人呆在原地,久久不曾迈出一步。
……
“那黑衣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梅霜耍着剑招,寒霜在空中飞舞,夜幕星辰映照下,寒光明晰可辨。
“啊…我哪知道?”
鸢尾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故作心虚,移开视线,斜向上看夜空,假装在数星星。
连梅霜这样粗心大意的,都看出了鸢尾的不对劲。
“你知道点什么?”
梅霜把剑背在身后,疑惑看过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
“鸢尾,你还算不算朋友啊,棠梨到底经历了什么?”
剑起石裂,鸢尾连着巨石一齐坠地,头还磕在了地上,发髻歪了还沾上了泥。
“哎哟!”
叶棠梨漫无目的游走,听见一人惨叫,无意撞见了眼前的一幕,她原是要走,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鸢尾理了理头发,拍去污泥,“告诉你行了吧,青川第一大傻子——梅霜!”
“你说谁是傻子!”
梅霜作势就要跟鸢尾切磋武艺,鸢尾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后退了几步。
“我错了,梅霜姑娘。”鸢尾又往后挪了挪,底气略显不足,“不过,你本来就是傻子嘛,与你相守千年的,一直都是一具躯壳罢了。你还当她……是朋友,她于你而言,只是陌生之人。”
“什么意思?”
“你应该听过那个传闻吧,在青川不是什么秘密。”
梅霜握住剑的手指尖泛白,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想起来了,青川有一位生息,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缕息识,千年光阴流转,根本化不成人形,不过这是一具壳子。
“怎么可能,棠梨有息识,她有的,我和她相伴千年,我怎么会不知道。”
鸢尾叹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上前将地上的人拥入怀里。
“你也别自欺欺人了,早点认清事实吧。我感受过的,在叶棠梨化形之前,那藤条里的,是鬼木爷爷的息识。”
梅霜埋下了头,藏在心底的记忆难以抑制的涌了上来。
叶棠梨远远看过去,凛冽寒风中,见她二人抱作一团,她只当自己是局外之人。
梅霜语气坚决,“我不在乎她是不是陪我度过无数个冬日的人,她现在就是我认定的朋友。”
冬日,大陆银装素裹,万物皆凋零,颗颗寒梅斗雪竟放,在冷寂的夜里难眠之时,她也曾有过对春日的念想,直到那点绿意冲开地面厚厚一层雪,一寸寸攀上古树,她才有了慰藉。
“棠梨息识游离在外,一定历经了很多苦痛,我要去找她!”
鸢尾皱了皱眉,梅霜就是这个性子,凡是认定了的,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好吧好吧,服了你了,看在和叶姑娘在山谷有那么一丝丝的情意,我也帮你找一下吧。”
叶棠梨在听完一席话后,万般情绪又泛上心头,她会为这些话动容,但更多的是害怕,不带一丝犹豫的离开。
……
晨昏相交之际,即将破晓。
叶棠梨走到了湖边,广阔湖面无边无际,只在轻舟拂过后,才漾起圈圈涟漪。
一老者身穿蓑衣,头戴了一顶斗笠,摇着木浆,慢悠悠游过来。
一叶扁舟立在叶棠梨跟前,那人腰上挎着一个酒壶,乐呵呵邀她上去。
“玄武长老?”
叶棠梨唤着这位老者,犹疑踏上了小舟。
玄武眨眼一笑,“不必拘礼,拉远了距离,你就叫小老儿道长就行。”
“嘿嘿,我就说你我二人有缘吧,竟在此相遇。”
“道长真是闲情逸致,晨起游湖。”
玄武放下手中的桨,施下些息识,让它自己摇起来。
玄武愈加高兴,“此情此景,当饮酒作诗,不负雅兴。”
他三两步踏向船蓬,低下身子又从里面掏出几个瓶子来。
“叶姑娘啊,算你好运,我这儿刚好有些忘川引,酒定是好酒,就是有些烈了,你若是不怕醉了去,来尝一尝啊。”
叶棠梨挽起青袖,靠着船蓬坐了下去,盯着酒瓶出神。
前世困在醉仙楼,不止学了些悦人的才艺,也练的不浅酒量,不知这具身体如何,况且就算是醉了,也没什么不好。
玄武心痒痒的,把几瓶酒都宝贝似的拥在怀里,“你要是不喝,小老儿可就自己独享了哦。”
叶棠梨抢过一瓶,任酒水流进她嘴里,酣畅淋漓喝空了一瓶。
玄武愕然,抬起了眉,竖起大拇指,“好酒量,我来陪你一饮。”
二人畅快碰杯,清脆声音在空谷回响,看着太阳升起,不掺杂一句话语。
待湖中鱼儿跃动,打破这份宁静。
玄武正色,悠悠开口,“我知道,你怨他使你游离在外,又不由分说带你回来……”
“错,由他一人承担。”
叶棠梨躺了下去,双眼闭上,似乎没在听。
“数千年前,元五大陆还不稳定,天河漫溢,大地陷入汪洋,五神为了补天,不惜耗尽神力,纵然陨落了,也在所不惜。他们的神脉孕育了五行生息,我那时……不过只是陪他们解忧的一只小小神兽,竟也得到了馈赠。”
玄武不正经的乐观下隐隐约约藏着怅惘失意,只在最清净的时候,才会现出原形。
“苍梧鱼,亦是五神的神识所著。五神的神识凝聚成一支神笔,幻化出无字天书,为源源不断孕育而出的生息注解,归于恪守秩序的稳定。可世事无常,总有跌宕……”
叶棠梨眼睫颤动,心中亦是波澜四起,却没有显露半分。
“在为你书写时,他竟觉醒了一缕自我意识,他动了一下,一滴墨落,浸染在白纸上成了一个黑点,你的息识找不到归处,数千年的游离,直到你降生人世。”
叶棠梨晃了晃手中酒瓶,让那最后一滴香甜润了润喉。
“那你们怎么找到的我?”
“我们寻遍元五大陆,直到在銮城,亭瞳告诉了我们一个秘法——若在人在濒死之际,息识有几率会游离,如果加上星辰指引,就可以在世外来去一遭。”
“你们,来找了我,怎么就能算准我会来东巷?”
玄武又不正经道,“小老儿起卦问天,可是算到了叶姑娘前世遭遇哦。”
“长老们果真费尽心思,棠梨叹服。为了游离在外的息识,冒着生命的危险,还不一定成功,值得吗?”
“不,冒生命危险的,只有苍梧,小老儿还是惜命的,分身伴他同去。”
“说了这么多,他苍梧鱼哪有什么错,只怪我倒霉而已。”
不知何时,小舟靠岸,叶棠梨跃了下去。
空中飘来绵绵细雨,沾湿衣襟。
蕊黄少女倚在树干上,眉眼盈盈处,是难得在她脸上见到的小心。
“棠梨,鬼木爷爷寿辰到了,你要回青川为他祝寿吗?”
待人走后,玄武草草写下心中所感:
月着青裳现未满,
舟梳清漪照星汉。
三巡酒过闲愁泛,
回头只道寻向岸。
[猫头][猫头][猫头]
其实是我以前写的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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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游离在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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