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皇帝悄悄起身,只带了李忠强和侍卫长,秉烛夜游,不知不觉却走到了朱颜阁外。皇帝站在墙角根儿下,只见一枝桃花伸了出来。皇帝怔怔地望着那一枝桃花出神,李忠强亦不敢上前,侍卫长更是如石人一般,不声不响。
朱颜阁里,如贞的酒此时醒了,见绿枝睡得憨实,便自己倒了茶水来喝。夏日里天热,为贪凉,窗户亦是大开着的。如贞独自抱膝坐在床头,望着那一枝伸出墙外的桃花发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只大猫,一只白底黄花,一只纯黑的,两只猫儿跳到这一段墙头上,仿佛把这里当作了戏台子,打了起来。
花猫试探地朝前伸出了爪子,大黑猫猛地像人一样站立起来,两前肢高高举起,仿佛只要花猫再进一步,它便要暴打下去。
两只猫儿相互试探了几回,到底还是花猫先出手,打了起来。黑猫一腾身,跳跃到了桃花树上,花猫亦紧随而上。那一树原可以多撑几日的桃花终究是被这两只猫儿给打落了。
“喵……”
两只猫儿只余下一串喵喵叫声,又沿着墙沿跑去了别处。那一枝伸出墙来的桃花亦未能幸免,被打断落到了墙外。皇帝拾起那一枝桃花,兀自低语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二猫相斗,桃花遭殃。”皇帝拿着那一枝桃花,又朝来时的路走去。
朱颜阁内,如贞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望着那一堵墙,却再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月色溶溶,落花一地。如贞忽地自嘲,这夜深人静的,只有猫儿和自己还未睡,又有谁会在墙外说话呢?更遑论那个人,今夜可是他的大婚之夜。
慈宁宫。
皇后照例去给太后请安,入宫两月有余,这才第一次见到了静妃。皇后原本就生得好,又才封后,人逢喜事精神爽,愈发显得娇艳动人。但她无不惊讶地发现,静妃的姿容竟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更为美艳。
静妃向太后请过安后,只象征性地向皇后问了安。皇后视静妃为被皇帝废弃之人,一向不大把这位堂姑姑放在眼里,此刻见她态度倨傲,倒也不大放在心上,只当作是失意之人的不忿罢了,仍旧笑语嫣然地同太后闲话家常。太后却好似颇为关心静妃,问道:“静妃呀,翊坤宫你还住得惯吗?”
静妃回答道:“我如今虽只是妃位,但底下那些奴才们倒也不敢短了翊坤宫什么,该有的总还是有的。”
“见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太后又吩咐阿茹娜道:“你去把闽浙总督进贡的荔枝拿过来,让她们姑侄两个尝尝新。”
见阿茹娜不动,太后问道:“怎么不去呀?”
阿茹娜佯装生气,道:“姑姑,从前只有静妃在的时候,您还会分出两分心思来疼我。如今,皇后进宫了,您连半分心思也分不到我身上来了。”
“你个小东西,最爱吃味儿了。”太后笑道:“好,是姑姑说错话了。你去把荔枝拿来,你们姑侄三个一起吃。”
“是。姑姑。”阿茹娜笑着去端来了一盘红通通的荔枝。
阿茹娜又道:“皇后,静妃,你们俩不知道,这荔枝呀是皇上今儿早上才孝敬给太后的,我巴巴儿地在旁边眼馋了一上午,太后硬是没让我吃上一颗。太后说了,”阿茹娜又学着太后说话的样语气,道:“这荔枝呀,等皇后和静妃来了一起吃。”
几个人不由得都笑起来。太后手指上戴着护甲,多有不便,阿茹娜便替太后剥好壳,又亲自喂到太后嘴里。
太后道:“你眼馋了一上午,这会儿可以吃了,你又不吃。等会儿,皇后她们走了,你可别又说嘴。”
“小姑姑这是孝敬您,顾不上自己吃呢。”皇后道。
“哎,还是皇后你心疼我。”阿茹娜故作欣慰又无奈地说。
太后道:“你侄女儿心疼你,你姑姑我就不心疼你?一句好话就把你收买啦?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算是白疼你了。”
“姑姑……”阿茹娜又拖长了声音撒娇到。
太后道:“看见你们都和和气气的,我就放心了。”
阿茹娜还要继续喂太后吃荔枝,太后却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告诫皇后和静妃,“虽说在后宫里,有不少蒙古人,可十个指头还不一样长咧,总有远近亲疏之分。你们俩同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又是姑侄儿,皇上的枕边人里,没有比你们俩关系更亲的了。”
太后喝了一口茶,又继续教导,“这大清国呀,前朝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男人的,可后宫呢,那就是咱们博尔济吉特氏女人的。皇后是中宫之主,执掌凤印,放在军队里,那就是三军统帅。而你,静妃,你不要以为自己现在住在翊坤宫里,就可以关起门儿来过你自己个儿舒舒服服的小日子了。你要协助皇后治理后宫,帮衬着你的侄女儿。”
皇后和静妃同时肃穆答道:“奴才儿媳明白。”
“明白就好,也不枉费了我这一番苦口婆心。”太后又笑道:“继续吃荔枝。听说唐朝的那个杨贵妃呀生得肤白肉嫩的,就是吃这荔枝给吃出来的。你们俩也多吃,比那个杨贵妃还细皮嫩肉的。”
几个人又是一番说笑,一团和气。
静妃回到了翊坤宫,阿图一边斟茶,一边说:“主子,太后心里还是有您的。”
“有我?”静妃一边喝茶,一边问。
“可不是,太后还让您协助皇后治理后宫,这不就是位同副后吗?”
皇后气得一下把茶杯掼在了地上,恨道:“这皇后的位子原本就是我的,副后?谁稀罕!”
阿图吓得一哆嗦,皇后冷笑道:“你以为老太婆是真心疼我?她不过是怕皇后才入宫封后,年纪又小,手段不够,降服不住这后宫里的那些妖精,被人从皇后的位子上扒拉下来。她这是要让我给皇后当苦力呢!”
阿图小心翼翼道:“主子,再怎么说,太后也是您嫡亲的姑姑。”
“正因为老太婆是我嫡亲的姑姑,我才恨她!”静妃忿忿道:“我是去年八月被废的,我前脚被废,皇后后脚就住进了北京城的蒙古王府。从咱们科尔沁到北京城差不多要走上一个月,也就是说她去年七月的时候就从科尔沁坐上来北京城的马车了。那个时候,我还没被废呢!他们把人送到了京城的王府里,巴巴儿地等着我被人从位育宫赶出来,好让她住进去。指不定被窝儿还暖着,她还可以进去睡我的热被窝呢。”
“主子,您别难过了。”
静妃怒吼道:“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连她也不在乎。我千里迢迢地从科尔沁嫁过来,离开了阿爸阿妈,在这宫里,最亲近的人就是她了,她却这样待我。她根本就不在乎我被不被废,反正咱们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儿就像春天里的花儿一样多,一茬一茬的,割了一茬,眼睛都用不着眨一下,立马就能长出一茬新的来。”
静妃忽然又笑道:“我不难过,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的命是不好,可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的命又好呢?命好能被送进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来?”
静妃抬头看了一眼乌压压的天空,道:“谁能拿住皇上,她就器重谁。皇后如今这么得她的心,不就因为她觉着皇后可堪重任么。我就让她擦亮眼睛瞧一瞧,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到底戴不戴得稳头上那顶凤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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