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时,马球场上,身着明黄色战袍的皇帝领着一班八旗子弟,而一身红甲的赫布朝鲁身后则跟着蒙古贵族青年们。看台上,后妃以及一众满蒙亲贵们皆是翘首以待。
王妃碰了一下济度的胳膊,道:“听布伦说,王爷的马球亦是不输人的,从前还经常扮作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去白云观前和老百姓们打上一场。今儿何不上场一展拳脚?”
济度问道:“本王若是上了场,到底是该帮皇上,还是该帮大舅哥呢?”
王妃反问道:“那爷更愿意帮谁呢?”
济度摇了摇头,道:“算了吧,那球杆可不长眼,万一伤着可不划算,本王还是猫在这里瞧热闹好咯。”
皇帝和赫布朝鲁作为两队的主帅在开赛前,自然是要先礼节性地谈一谈话。两人都驰马走到中场,赫布朝鲁骑的是蒙古马,头大脖子短,腿也短。相较之下,论起模样,皇帝所骑的高头大马自然胜过矮小的蒙古马。
那马儿仿佛有灵气,在蒙古马面前微微嘶鸣,又抬抬前腿,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皇帝不禁笑道:“赫布朝鲁,看来你的蒙古马不行呀,连朕的马儿也在笑话它。”
赫布朝鲁不善言辞,只道:“当年成吉思汗就是骑着它打下的天下。”
皇帝冷笑道:“可惜,如今这天下是我满人的天下,而不是你蒙古人的天下。”
皇帝此言一出,亲贵们听见了莫不咋舌,连太后亦不满道:“皇帝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兰朵尔道:“皇上毕竟还年轻,难免争强好胜。况且,若论模样,伊犁将军进献的那匹汗血宝马确实比赫布朝鲁贝勒的坐骑漂亮。”
太后道:“漂亮顶什么用。若是中看不中用,还不如那矮小貌丑的蒙古马呢!”
皇帝鼓舞身后的八旗子弟,道:“你们都给朕拿出看家的本领来,今日若是赢了,朕重重有赏!”又对蒙古人道:“朕虽爱好汉族文化,但马上功夫亦是不输人的,你们且不可故意相让,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
济度对王妃道:“皇上这是当面锣对面鼓,要敲个真音儿出来了。”
王妃道:“爷,我怎么瞧着不对劲呀。”
随着一声锣响,场上二十多匹马飞驰,马尾统一扎结起来,打球者铠甲护翼,足登及膝长靴,手持球杖逐球相击。其中,皇帝和赫布朝鲁最为引人瞩目,而每回赫布朝鲁拿到球,皇帝便针锋相对。
蒙古人拿到球,皇帝高高举起球杖,重重落下。蒙古人一个闪避,球杖却打在了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受惊,一声嘶鸣,带着那名蒙古王公朝看台冲去。
有人吼道:“那马疯了!”
那匹疯马竟然笔直地冲向了如贞,皇帝和赫布朝鲁俱是一惊,异口同声道:“如贞!”
皇帝和赫布朝鲁都策马飞驰去救如贞。距离更近的赫布朝鲁从马上一个飞身跃下,抢在马儿冲向如贞前,从马蹄下抱起了如贞。如贞在赫布朝鲁怀中,一张下颌尖尖的瓜子脸原本就显得楚楚动人,此时脸色煞白,显得越发可怜可爱。
皇帝已驰马赶到,从马上一跃而下,见如贞还被赫布朝鲁紧紧抱在怀中,妒火中烧,怒斥道:“赫布朝鲁,你还不放下格格。格格是未嫁之女,岂容你如此轻薄冒犯。”
赫布朝鲁放开了如贞,却道:“臣与如贞本有婚约在身,她是臣未过门的妻子,怎么能够算得上冒犯呢?”
此言一出,场中诸人皆是侧目。王妃急道:“哥哥的痴病又犯了。”
赫布朝鲁一掀衣摆,朝皇帝单膝跪下,郑重道:“请皇上恩准臣和如贞履行婚约,让臣迎娶如贞回科尔沁。”
皇帝一言不发,场中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济度感慨道:“我从前只以为这个大舅哥是一个长情之人,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痴情之人。”
王妃亦叹道:“哎。哥哥对大格格的确是一片痴心。”
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场中诸人的心都悬起来了。皇帝突然问罪了御马监的掌案太监,斥责道:“咱们大清国是马上得天下,你们这帮人连马都管不好,朝廷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御马监的掌案太监吓得磕头如捣蒜,连连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看台上,景仁宫的佟氏小声议论道:“人这骑的可是从科尔沁带来的蒙古马,关御马监那帮人什么事呀。”
静妃一边吃着松子儿,一边悠悠地说:“咱们皇上这是心里窝着火,没处撒呢,当然要找个泻火的倒霉蛋子。”
格格佟氏和静妃相视一笑,两人都算是皇帝后宫里的老人了,相斗亦是多年,竟破天荒的头一次意见一致。
对于赫布朝鲁的请求,皇帝不置可否,拉了如贞就走。赫布朝鲁人还跪在地上,神情却是冷硬,伸手就要去拉住如贞。如贞一边被皇帝拉着朝场外走,一边却对赫布朝鲁摇了摇头,赫布朝鲁那只手终是悬停在了半空中。
是日回了紫禁城,太后便让兰朵尔亲自请了皇帝去慈宁宫。一进门,太后便质问皇帝,“皇上,赫布朝鲁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削他的面子?”
“儿子并没有。”
“没有?”太后道,“昨日你在御花园作曲水流觞之戏,当众给赫布朝鲁难堪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皇上呀,你这不是在给赫布朝鲁难堪,你这是在给你额娘我难堪,给科尔沁难堪,给整个蒙古难堪呀。”
皇帝心虚,自是不敢辩解。
兰朵尔为太后端来了茶,太后饮了一小口,语气也缓和了不少,苦口婆心道:“即便撇开姻亲这一层关系,赫布朝鲁也是咱们大清国的臣子。你身为一国之君,却对为你勤勤恳恳守家看门的忠臣说这样的话,合适吗?长生,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了你,竟让你失去了一个帝王应有的冷静和气度。”
皇帝道:“儿子知错了。”
兰朵尔亦打圆场道:“太后,既然万岁爷已经知错了,您就别再生气了。”
太后道:“我生不生气,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皇上这样做,蒙古人会怎么想?三年前才废了人家的女儿,如今又这样削人家儿子的面子。”
皇帝诚恳道:“额娘想让儿子怎样平息蒙古人的怒气,您说,儿子照做便是了。”
太后长舒了一口气,道:“准了赫布朝鲁的请求,让如贞跟他回科尔沁完婚。”
见皇帝久久不说话,太后道:“皇上?”
皇帝道:“九叔死了这么多年了,他的势力也早就被铲除干净了。额娘,您为什么非得把如贞赶走不可?”
太后道:“这门亲事本来就是睿王生前亲自定下来的,怎么就成了我要赶走如贞?”
皇帝道:“儿子不同意把如贞远嫁。”
太后看着皇帝,忽然有些看不懂这个儿子了,问道:“皇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帝也在心里问自己,他到底想做什么,又在奢求什么呢?
皇帝摇头道:“儿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忍心看到如贞妹妹远嫁蒙古受苦。”说罢,便向太后跪安,道:“额娘,儿子还有政务要处理,就先跪安了。”
看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背影,太后既是在问兰朵尔,也是在问自己,“长生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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