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熙十三年，夏，紫禁城迎来了大清入关以来的第二次八旗秀女大挑，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主管此事，后宫各主位协理。

位育宫里，珍哥为皇后抱不平，道：“主子，这宫里的女人已经多得像咱们科尔沁草原上的花儿那么多了，皇上怎么还要大选秀女呀。”

皇后脸色不虞，道：“宫里的女人是多，可为皇上生下了小阿哥小格格的又有几个？现在拢共就只有两个小阿哥，佟氏不就是仗着生下了三阿哥才这么趾高气昂。连我姐姐姐夫家的女儿宜蓁都被皇上收作义女，不日就要抱进宫来抚养了。不断有新人进来充盈后宫，多多为皇上添丁，这样咱们大清才能国祚绵长、千秋万代。”

皇后这一番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那日为赫布朝鲁求情被皇帝怒责才是她的心病，因此愈发要在选秀这件事上挽回皇帝的心意，显出她作为中宫皇后的宽和大度，一心替皇帝考虑。

珍哥日日跟在皇后身边，又岂能不知道皇后的心事，道：“既然如此，主子您当初不去为贝勒爷和如贞格格求那个情，不就什么麻烦事儿也没有了么。”

皇后却道：“情是必须求的。如今这秀女大选之事，也是必须办好的。”

“当初还以为您当了皇后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一生顺遂了，没想到还是有这些烦心事。”

皇后语重心沉道：“傻丫头，人生哪有胜券在握的，凡有所得必定要付出努力和代价，连皇上和太后还不能事事逞心如意，何况是我。”

珍哥道：“可是从前咱们去和亲王府玩儿的时候，来府上说书的艺人不是说了么，青楼的头牌和皇帝在宫外私定了终身，后来头牌进宫当了皇后，从此就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

皇后感叹道：“那不过是说书人编出来哄老百姓们高兴的故事，给那些原本就活得艰难的贫苦百姓们一个念想罢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紫禁城里住着的都是人精，这争斗自然就更凶险。”

见皇后有些意兴阑珊了，珍哥赶紧岔开话题，道：“主子，您说到时候和亲王府家的小格格进了宫，皇上会指派谁养着。”

“谁？”皇后知道珍哥是在逗自己开心，故作好奇地问。

珍哥道：“当然是您呀。您是中宫皇后，又是小格格的亲姨娘。”

皇后笑道：“我可从来没生养过孩子，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好小格格。若是养得不好，只怕姐姐会怪我这个当姨娘的不疼侄女儿。”

皇后心中还是放不下赫布朝鲁和如贞的事情，问道：“贝勒没有再去见如贞了吧？”

珍哥摇头，道：“那天回了王府之后，贝勒爷又被台吉一顿好打，听说这会儿背上的伤还没有好咧。”

皇后叹息道：“哥哥呀……”

位育宫里，如贞正坐在床边绣花，绿枝急急地跑进来，“格格，宫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怎么呢？”如贞问到，却并不抬头，手底下依旧飞针走线。

“皇上要八旗大挑秀女了！”

如贞一个晃神儿，针扎到了食指尖儿上，闷哼了一声。如贞默默允吸着手指，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几个字。

八旗大挑秀女。

八旗大挑秀女。

他又要有新的女人了。

后宫，秀女二选上，静妃心不在焉地磕着松子儿，阿图急道：“主子，您怎么一点儿不在意呀？其他主位可都虎视眈眈的，生怕放进什么拔尖儿的人来。”

静妃吐了一个松子儿壳，冷笑道：“越是厉害的妖精进来，才越好玩儿。反正我那承乾宫早就跟冷宫似的了，自打我搬进去，皇上就没去过。”

阿图建议道：“那要不咱们去后边儿看看皇后吧。”

“不去。”静妃说着又吐了一个松子儿壳，嫌恶道：“我最见不得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成天把自己扮得跟个无欲无求、无私无我的女圣人似的。她敢说皇上大选秀女，她心里就没有一点儿不乐意？”

静妃脸色一变，又幸灾乐祸道：“她不是最爱扮贤惠么，今儿累得都中暑晕倒了，这下扮过头了吧。让前朝那些言官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说皇上呢，皇上和老太婆能高兴她？”

阿图又道：“主子，就算您对选秀女不上心，可也不能让别人踩您的脸呀。皇后不在，这里就数您分位最高，怎么能够让长春宫的那位拿主意呢。”

静妃讥讽道：“人没当过皇后拿过主意，今儿好难得遇见了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她过一回瘾呗，我也乐得少操心，省得到时候哪儿不合皇上的心意了，他又来找我的麻烦。”静妃说着，朝佟氏的方向努了努嘴，道：“瞧见没，人也不管了。”

待选的秀女们按照喊号的次序，一一走上前来。

“你是谁家的呀？”

“奴才是护军统领坤都之女，董佳.内吉尔。”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袅袅响起。

阿图听得肉麻，道：“这声音可真媚呀，能渗出水似的。”

静妃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哂道：“宫里比这声音还媚的都有，你信不信？”

长春宫主位福晋董佳氏朝太监摇了一下头，太监高声道：“撂。”

一个太监走到董佳.内吉尔身边，将锦缎上的牌子撂翻了。董佳.内吉尔面色如常，沿着右侧朝外退去。

阿图皱眉，喃喃自语道：“这个秀女长得好像一个人。”

“蠢货。她跟长春宫那位是同族姊妹，自然长得像。”

阿图道：“她长得不像贞主子。”

“不像那个小妖精，她还能像……”静妃抬起头来，董佳.内吉尔不疾不徐地从她跟前走过，静妃瞬间瞪大了眼睛，攥紧了手心里的松子儿。

“你站住！”静妃道。

董佳氏停住了脚。

“转过身来。”

董佳氏又依言转过身来。

“把脸抬起来。”

董佳氏缓缓抬起脸来，当看清楚董佳氏那张脸的时候，静妃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人都不解地望向静妃，静妃已恢复镇静，若无其事道：“护军统领坤都之女董佳.内吉尔留牌子。”

福晋董佳氏欲和静妃分辩，却被身边的女官制止了，“主子，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位疯起来连皇上都敢顶撞，咱们还是别去招她。”

太监重新留下了董佳.内吉尔的牌子。

佟氏笑问道：“静妃娘娘，长春宫那位和董佳.内吉尔可是同族姊妹，连她都不让董佳氏进宫，您又何必给咱们姐妹招进来这么一个强敌呢？”

静妃事不关己道：“我是早就被皇上踢出了局的。你们玩儿你们的，我虽然不能一起玩儿，可你们热闹，我在旁边看着也高兴呀。”说着，静妃忽然抬眸朝格格佟氏幽幽一笑，道：“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佟氏被静妃这一笑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嫌恶至极，脸上却笑道：“姐姐您说的是。”

半月后，位育宫，西配殿，皇后半躺在软榻上，问道：“消暑的汤药都准备好了吗？”

珍哥道：“主子，已经提前煎好了，明儿早起来放炉子上热一热就好了。”

皇后揉着太阳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的，明天只怕要出事。”

“主子，您别胡思乱想了。”珍哥劝道：“秀女二选那阵儿，您中暑晕倒那件事儿早就没人记得了。现在后宫里的人都猜测着这一届被选上的秀女都有谁。”

皇后叹了口气，道：“宫里人向来喜新厌旧，她们倒是都忘了，可前朝的言官们可都记着呢，甚至还有人因此谏言皇上停止秀女大挑，说什么劳民伤财，连皇后都为此病倒了。你说，那些言官不是成心给我招皇上的猜忌么。”

“主子，不会的。”珍哥宽慰道：“别看皇上平时不爱多说，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谁是真贤惠真大度，皇上心里清楚。”

“但愿吧。”皇后眉宇间仍有忧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