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不回答,皇贵妃又看向汤约翰,汤约翰道:“皇贵妃,臣那边还有一些别的样式的放大镜,您要不要随臣去看一看呀?”
“好。”皇贵妃一边跟着汤约翰朝陈列柜走去,一边回头看皇帝,皇帝却静默地站在原地,仿佛陷入了一场久远的回忆。
皇贵妃虽是跟着汤约翰看新奇物件儿,但心思却都系在皇帝身上。见皇帝走过来,皇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欢喜道:“皇上,刚才监正跟臣妾说,看星星要用望远镜才看得清楚。咱们拿着望远镜出去看星星吧。”
“好。”
皇贵妃高兴地准备去拿一只精巧别致的望远镜,却被皇帝一把按住手。
皇帝语气急迫,“你别用这个!”
皇贵妃有些愕然又有些惊惧,自她入宫以来,虽不过三月,却宠冠后宫,皇帝对她从来温言软语,何时急过脸。
皇帝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若无其事地从陈列架上另取了一只华贵大气的望远镜,递给皇贵妃,道:“这只望远镜是朕专用的。皇贵妃用这一只,视野更清楚。”
皇贵妃接过望远镜,低下头娇羞一笑,复又抬起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皇帝,问道:“皇上,臣妾这样算不算夺人所爱呢?”
皇贵妃道:“朕的东西便是皇贵妃的。”
皇帝和皇贵妃一起看了一个时辰的星星才回宫,临走时,皇帝让皇贵妃先去外边乘轿子,自己同汤约翰说话。
沉默中,君臣二人相对而立。
皇帝问:“玛法,你有话要对朕说。”
汤约翰道:“长生,皇贵妃不是小仙女。”
皇帝反问道:“可是,皇贵妃很像她,不是么?连你也差点把皇贵妃当成了她。”
“不。她们俩是完全不一样的,小仙女是一壶苦中一点甜的清茶,而皇贵妃是一坛醉人的米酒。”
皇帝问:“那她们俩谁更好?”
汤约翰道:“小仙女作为妹妹,很好。皇贵妃作为妻子,很好。”
皇帝哑然失笑道:“妹妹?妹妹!”
皇帝自顾自地朝外走去。
汤约翰道:“皇贵妃是个好人,善待她吧。”
李忠强候在门外,浓浓夜色中,轿辇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像小时候听的戏文里载着牛郎去找织女的那只小船。
他知道,皇贵妃是个好人,只可惜,他先遇见的不是她,而是她。
皇贵妃掀起帘子的一角,看向皇帝,只见皇帝长身玉立,面容清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便是对她和皇帝此时此刻最好的描述了。但她知道,这首秦观的《鹊桥仙》还有下一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只愿,她和皇帝的感情细水长流,绵绵不绝,不必如现在这样浓烈惊心,因为太过华美绚烂的事物往往不长久。
彩云易散琉璃脆,她不愿做天边的那朵彩云,也不愿做珍宝库的那尊琉璃,只愿做夜夜陪着皇帝熬更守夜的那只烛台。
第二日,李忠强便带着皇帝的旨意去了永宁居,恰逢阿茹娜去探望如贞和宜蓁。
见如贞轻咳,阿茹娜关切道:“怎么这样不小心,快入冬了,着凉了可不容易好。”
如贞摸了一下宜蓁的头,对阿茹娜道:“前几天宜蓁着了凉,等她的病好了,没曾想过到了我身上。”
两人正絮语间,绿枝便领着李忠强来了。
李忠强还未来得及问安,宜蓁便像只小狗似的扑到了李忠强身上,喊道:“李谙达。”
李忠强抱起宜蓁,道:“哎哟,奴才的小公主。”
“李谙达,你好久都没来看宜蓁了。”宜蓁小嘴儿撅着,仿佛很生气的模样,却看得人忍俊不禁。
李忠强道:“李谙达这不是来了么?”
宜蓁又埋怨道:“皇阿玛也好久没有看过宜蓁了。”
李忠强点了一下宜蓁的鼻尖儿,笑道:“皇上也想念小公主了,专程让李谙达过来传话,让你如贞姑姑带你去乾清宫见他呢。”
宜蓁转过头,高兴地对如贞说,“姑姑,姑姑,咱们去乾清宫见皇阿玛。”
如贞用帕子捂住嘴,咳得脸都微微有些发红了。
“哎哟,格格,您这是怎么呢?”李忠强急到。
如贞这才放下帕子,缓了缓,才道:“谙达,只怕如贞不能带小公主去见皇上了。如贞感染了风寒,若是把病气过给了皇上可就不好了,还烦请谙达在皇上面前为我禀明缘由。”
李忠强面有难色,道:“可这……”
如贞指了阿茹娜,道:“谙达,不知可否让阿茹娜格格领小公主去乾清宫呢?”
阿茹娜惊诧道:“我?”
李忠强欲言又止,却因着阿茹娜在场,不便多言,只好道:“也只能是这样了。”又转头地阿茹娜说,“就烦请格格领着小公主和奴才去一趟乾清宫了。”
如贞叫绿枝道:“绿枝,你去把公主那件鹅黄色的披风拿来。”
如贞接过披风,为宜蓁披上,一边为宜蓁系带子,一边嘱咐道:“宜蓁,一会儿见了皇上一定要规矩守礼,千万不能淘气,知不知道?”
“姑姑,宜蓁知道,宜蓁会乖的。”宜蓁点点头,又问道:“姑姑,你真的不和宜蓁一起去见阿玛吗?”
如贞笑道:“你皇阿玛是要见你的,又不是要见姑姑的,姑姑去不去都不打紧。”
宜蓁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阿玛不仅想宜蓁,也想姑姑的。”
如贞系带子的手一顿,才又若无其事地为宜蓁系完带子,又摸了摸宜蓁的头,道:“乖,跟你阿茹娜姑奶奶一起去吧。”
阿茹娜正准备抱宜蓁,宜蓁却不让,道:“姑奶奶,宜蓁沉,你抱着会累的。”
阿茹娜反问道:“那你要怎么去乾清宫呢?”
宜蓁指着李忠强,道:“让李谙达抱宜蓁去。”
“哎哟,小公主这是把李谙达当你的老马咯。”李忠强笑着把宜蓁高高抱在怀里,同如贞道别,道:“格格,那奴才就带着小公主和阿茹娜格格先走了。”
如贞点点头,只见李忠强抱着宜蓁,阿茹娜跟在一旁,三个人朝永和宫外走出。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盛,随着风起,不时有粉红色的花瓣落下,宜蓁回过头朝她挥手。她朝宜蓁温柔一笑,点点头。
皇帝让李忠强来的用意,她是明白的。只是,她却只能故作不知。
乾清宫里,皇帝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如贞带着宜蓁来。
“万岁爷,小公主来了。”李忠强小心翼翼道。
皇帝转过身,原本满怀期待的眼眸在看清楚来人时,瞬间黯淡了下去。牵着宜蓁的人竟然是阿茹娜,不是她。
阿茹娜原就是个敏感的人,清楚地感知到了皇帝的不悦,却不知是为何。
李忠强道:“皇上,如贞格格因为感染了风寒,怕把病气过给您,所以没有过来。恰好阿茹娜格格去永宁宫探望她和小公主,就让阿茹娜格格领着小公主来了。”
“哦。”皇帝淡淡回答到。
“皇阿玛见了宜蓁不高兴吗?”宜蓁有些怯怯地问,一脸的懵懂天真。
“没有。”皇帝这才露出个笑容来,“皇阿玛见到宜蓁,当然高兴了。”
宜蓁拉着皇帝的衣摆,似模似样地解释道:“皇阿玛,你不要怪姑姑,姑姑都是因为照顾宜蓁才害了风寒的。姑姑是担心把风寒传染给您,才没来的。”
皇帝抱起宜蓁,笑道:“皇阿玛没有怪姑姑。”
皇帝逗了宜蓁一阵,才让李忠强陪着阿茹娜把宜蓁送回了永宁宫。
李忠强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御前奉茶的宫女儿悄声道:“谙达,皇上心情不大好。”
李忠强朝宫女点了一下头,这才进入殿内。
皇帝劈头盖脸就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李忠强又小心地解释了一遍。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请太医瞧过了吗?”
李忠强道:“奴才先前去接小公主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去请王太医给格格瞧病去了。”
李忠强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候着,皇帝已经恢复平静,面上再也瞧不出喜怒来,许久才道:“明天是冬至,朕要亲自前往圜丘祭祀上苍。”
“嗻。奴才这就去准备。”
胤熙十三年十一月庚戌,冬至,皇帝亲自前往圜丘祭祀上苍。祭祀结束后,第二天辛亥,皇帝就带着皇贵妃立即返回了南苑。
后宫里的妃嫔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是一阵怨声载道,唯有如贞沉默了。
宜蓁站在地上,拉了拉如贞的手,仰脸问道:“姑姑,你怎么了?”
如贞低头,对上宜蓁一对纯净明亮的大眼睛,笑道:“姑姑没什么呀。”
“姑姑说谎。”宜蓁道,“姑姑刚才明明很难过的样子。”
如贞一愣,反问道:“姑姑哪里难过了?”
宜蓁道:“姑姑听说皇阿玛又带着皇贵妃娘娘去南苑行宫的时候就难过了。”
如贞脸上再也挤不出笑容,她想,自己真的难过了吗?或许吧。可她却是住在这深宫里,最没有立场难过的一个人。
十一月己已,皇帝在南苑赐宴扈从的诸位臣子。
按照规矩,皇贵妃即便陪侍皇帝,也只能坐在皇帝侧首,但皇帝却要皇贵妃与自己并肩而坐。皇贵妃固辞而不敢受,道:“皇上,您这样做岂不是欲置臣妾于炭火之上吗?”
皇帝似乎酒醉微醺,道:“那夜在观象台,皇贵妃才说了,惟愿能和朕并肩观星一辈子,难道是骗朕的?”
皇贵妃急切道:“臣妾那日所说,句句皆是发自肺腑,并无半点欺瞒。”虽有顾忌,到底还是依了皇帝,和皇帝并肩而坐,宴饮群臣。
即便身为中宫之主的皇后也没有和皇帝并肩而坐的殊荣,在场的臣子们无不侧目,更加印证了皇贵妃宠冠后宫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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