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正殿前,皇后和单郡王妃姐妹俩碰了头,乍一见对方,都有些讶异,却又旋即明白过来皇帝召见她们所为何事。
王妃道:“娘娘,奴才连累你了。”
皇后却道:“与其说是姐姐连累了本宫,不如说是本宫牵累了姐姐。”
在对方理解而关切的眼神中,双方都知道她们并未责怪对方,一同走进了正殿。皇帝站在题有“正大光明”四个字的匾额之下,负手而立,背向她们。
“奴才参见皇上。”
皇帝这才转过身来,面目冷峻,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皇后,你可认罪?”
皇后道:“臣妾不知所犯何罪?还请皇上明示。”
“册妃大典那日,如贞为何会饮下那杯加了塞北奇毒三寸红的酒?”
皇后沉声道:“册妃大典那日,臣妾身体抱恙,故而午宴之后只到御花园小坐了片刻便回坤宁宫了,走时亦向皇上请了旨的。”
“这正是你的聪明之处。”皇帝冷笑道:“皇后,枉朕一直以为你贤良大度,德行足以坐镇中宫,没想到你却是这样善妒的蛇蝎妇人,竟连静妃也不如!”
听得“蛇蝎妇人”四个字,皇后只觉得血气上涌,连王妃也煞白了脸。
皇帝继续道:“你走了,却让王妃把那杯毒酒送给皇贵妃。可惜,你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条,王妃酒醉把如贞认作了皇贵妃,错把毒酒送给了如贞。你不仅害人,甚至不惜祸及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真是最毒妇人心。”
王妃“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道:“启禀皇上,奴才因为皇贵妃的册妃大典得以见到端敏公主,感激皇贵妃,所以才去敬酒,也的确是误把如贞格格认作了皇贵妃。但那杯酒里为何会有毒,奴才的确不知。至于皇后,册妃大典那日,她一直忙于操劳典仪,从始至终连一句话也不曾和奴才说过。”
皇帝不顾王妃的解释,只冷冷逼视着皇后,喝问道:“皇后,时至今日,王妃为你百般开脱,你还要为了一己私欲而置王妃的性命于不顾吗?”
皇后重重地跪在地上,仰起脸,直视着皇帝,道:“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臣妾也只有这一句话,臣妾与此事无关。”
虽是冬日,但乾清宫的地下有大炕,地暖极好,整座宫殿仿佛春日一般暖和。皇帝忽地笑起来,皇后和王妃却如坠冰窟,冷得背上冷汗直流。
“好好好,”皇帝一连道了三个“好”字,道:“皇后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也莫怪朕心狠。若如贞……万一遭逢不测,待到证据俱全的时候,不止是你博尔济吉特氏要依法伏诛,连王妃这个从犯也在劫难逃!”
皇后杏眼圆睁,难以置信,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依法伏诛。这样重的四个字,皇帝竟然如此轻易地说出口来。不止是对她的不信任,更毫无情分可言。皇后为人向来坚强,很有一种越战越勇的脾性,原本已渐渐塌下去的腰忽地又笔直地挺了起来,质问道:“皇上,您当真为了一个董佳氏竟然不顾念我们夫妻的情分?”
皇帝转过身去,只传来一句,“皇后,静妃来之前,你还有机会认罪,朕可从轻发落王妃一家。”
赶在宫门落锁之前,皇贵妃从紫禁城北面的神武门出了宫,驱车直奔钦天监。赶车的小太监风急火燎,马车像飞似的。
皇贵妃在马车里对驾车的小太监道:“慢一点。”
小太监这才放慢了驱车的速度。红珠看出皇贵妃心中的犹豫,道:“主子,这会子宫中不太平,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被查到了,皇上自然是会保全您的,可到底是不合规矩的事情,不好。”
皇贵妃却缓缓摇头道:“有一些事情,若是现在都不去查清楚,以后,本宫恐怕再没有勇气去追查了。”
“主子,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您一定要在这个当口上去查证?”红珠问道。
皇贵妃恍惚地笑道:“比本宫的命还要紧的事情。”
红珠不敢再问了,安静地陪在皇贵妃身边。
乾清宫里,不过须臾,静妃便到了。静妃一进得大殿,便见皇后和王妃跪在地上,皇帝背向而立,李忠强弓腰低头侍立在皇帝身边。
“静妃参见皇上,皇后。”
皇帝没有转身,只是问道:“静妃,册妃大典那日,在御花园是不是你亲自陪着王妃去给如贞格格敬酒的?”
“是。”
“如贞格格可是饮下了王妃所敬的那杯酒才毒发的?”
“是。”
“那杯毒酒可是出自王妃之手?”
“是。”
“事到如今,皇后、王妃,你们俩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帝这才转过身来,喝问到。
“臣妾还是那句话,此事与奴才无关。”皇后慨然作答。
王妃眉心一拧,心中仿佛正做着艰难的决断,到底道:“那杯酒里为何会有毒,奴才无话可说,但此事与皇后无关。”
“好一个姐妹情深。”皇帝冷笑道:“朕看你们俩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皇帝忽然拍手,道:“来人,将皇后和王妃关进宗人府,听候发落。”
二等侍卫们从殿外鱼贯而入,侍卫长德清和和亲王府关系深厚,向皇后抱拳一揖,道:“皇后娘娘、王妃,奴才得罪了。”说着一扬手,二等侍卫们便架住了皇后和王妃。
一个小太监却脚底生风地跑进来,李忠强喝道:“没规矩,跑什么跑?”
小太监道:“谙达,投毒案有眉目了。”
李忠强把耳朵贴上去,小太监悄声禀告到,李忠强脸色一变,又赶紧走到皇帝跟前,附在皇帝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皇帝脸色亦是一变,一抬手,示意架着皇后和王妃的二等侍卫们都出去。一时间,殿内只剩下皇帝、皇后、静妃、王妃以及李忠强两师徒和二等侍卫长德清。
皇帝看着小太监道:“你说。”
小太监咽了一下口水,道:“大理寺查出来了,册妃大典那日,原本如贞格格带着宜蓁公主是该在广场上用膳的,后来被一个小太监领上了太和殿。那个小太监自称小安子说是坤宁宫执事大太监李四海的徒弟,但后来查实了,那个小太监根本不是小安子,而是小安子的弟弟——小顺子。”小太监说着瞟了一眼静妃,道:“小顺子在永寿宫静妃娘娘那里当差,他已经招认了,是静妃娘娘让他假传皇后懿旨把如贞格格和宜蓁公主骗上太和殿的。”
殿内一下寂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静妃身上,静妃却仿佛全然不知,大笑起来。笑声戛然而止,静妃一张脸忽地冷若冰霜,直视着皇帝,坦然道:“对,那杯酒里的三寸红是我放进去的。皇上,您别忘了,这后宫可不止皇后一个人出自蒙古,臣妾也是蒙古科尔沁出来的,也是博尔济吉家的女儿,也当过中宫皇后!”
皇帝憎恶道:“静妃,朕还以为你已经痛改前非,在永寿宫里安度余生了,没想到你还死性不改,继续作恶。”
静妃又是一通笑,状似癫狂,反问道:“我今年亦不过双十年华,为何就要守着那座冷宫一样的宫殿,凄凄惨惨孤孤单单地过往后的几十年?哦,不对,永寿宫如今可不算是冷宫,毕竟里面还住着您的皇贵妃呢。您从南苑行宫回来之后,几乎夜夜宿在永寿宫,可惜从没来看过我一回,都是到的皇贵妃那里。我不甘心看着您,看着你们都这样快活,却只让臣妾一个人孤苦伶仃。”
“所以你就要毒杀皇贵妃?”皇帝道,“据朕所知,皇贵妃平时待你恭谨有礼,即便位份在你之上后也依旧如此。”
静妃道:“皇贵妃待我是不错,跟我也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所以我要杀的并不是她。”
“你……”皇帝在静妃疯狂的眼神中隐约猜到了答案。
静妃疯魔一般嘶吼道:“我原本要毒杀的就是爱新觉罗﹒如贞,而不是那个替身!”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也皆静。静妃指点着眼前呆若木鸡的人们,讥笑道:“你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的蠢货,皇贵妃不过是如贞的替身罢了,皇帝爱的那个人一直都是……”
皇帝一怒之下,忽然拔了站在身旁的侍卫长德清的佩剑,一剑刺向静妃。
“皇上!”
皇帝拔剑当场欲斩杀静妃,场中之人无不惊惧。
“皇帝!”太后在阿茹娜和兰朵尔的陪侍下匆匆赶到。
剑尖挑在静妃心口处,皇帝和静妃隔着一截剑的长度,冷冷对视,仿佛夏虫与冰雪,浩海与沙漠。
“皇帝,你还不住手!”太后喝斥道,“她是你表姐!你当真要杀了岱钦舅舅唯一的女儿吗?”
皇帝手腕轻轻一转,剑尖一挑,静妃血染衣襟,仿佛在深蓝色的底布上开出了一朵诡异妖艳的血之花。静妃却忽然朝着皇帝笑了,她和他自相遇那日起,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或许当真是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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