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里,小宫女朵儿向格格佟氏邀功请赏道:“启禀主子,奴才刚刚看到有人偷偷从永寿宫侧门出去了。”
“哦?”格格佟氏一向有失眠少觉的毛病,通常天不亮就已起床了。她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仍是灰蒙蒙的。
“当时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把那个人的风帽给吹下来了,可吓了奴才一大跳。”
格格佟氏心知此事绝不简单,却仍是波澜不惊,问道:“怎么呢?”
小宫女环视了一眼四周,才压低声音,道:“那个人竟然是静主儿。”
“静妃?!”佟氏的手一下攥紧了。
“对,就是静主儿,奴才看见一个老嬷嬷领着她朝神武门方向去了。”
格格佟氏恢复了平静,问道:“朵儿,这件事除了我,你还跟谁讲过?”
小宫女朵儿道:“奴才一发现这件事就赶来告诉主子了,除了主子和姑姑,再没有告诉过别人。”
“好。”格格佟氏侧过头吩咐执事大宫女道:“去把皇上去年中秋赏给我的那只玉镯子给朵儿。”
小宫女眼冒精光,执事大宫女道:“主子,那可是皇上的御赐之物呀。”
“我让你去就去。”格格佟氏又转过头来嘱咐朵儿道:“朵儿,记住,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你若是敢同其他人讲,下场你清楚。”
“奴才明白。”朵儿小心地收好玉镯子,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紫禁城宫墙外,卓礼克图亲王岱钦见到了静妃。不过短短五六年,女儿才二十出头,原该像花儿一样怒放的年纪,却已经是枯萎了,脸上再也寻不到昔日科尔沁草原上那个骄傲明艳的陶格斯小郡主的影子。
岱钦心疼不已,道:“陶格斯,跟阿爸回家。”
皇贵妃不顾自己有孕在身,求了太后的恩典,坚持前来相送。
京郊驿道上,皇贵妃的马车追赶着静妃的马车,皇贵妃喊道:“姐姐!姐姐!是我呀,内吉尔!”
静妃难以置信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皇贵妃兴奋地朝静妃挥手,静妃终是忍不住掉泪。
两架马车停在驿道边上,岱钦默默抽起了旱烟,红珠不时担心地朝林中张望。皇贵妃和静妃两人在驿道边的白桦林里道别。
皇贵妃拉起静妃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道:“姐姐,我有了。”
“什么?”静妃难以置信。
皇贵妃点点头,道:“也是昨儿太医来诊脉的时候才发现的。”
“那你还赶着马车来送我?你简直是疯了!”静妃斥道。
皇贵妃却笑:“内吉尔知道,姐姐这是心疼我。”
静妃沉默了一瞬,才道:“当初是我把你带进宫的,如今却是你来送我出宫。内吉尔,难道你不恨我吗?”
皇贵妃真诚道:“若不是因为姐姐当日在选秀时留下了我,我也遇不到皇上。我该谢姐姐的成全,全了我这一生的痴恋才对。”
静妃痛心道:“你叫内吉尔,聪明伶透之意,可你怎么这样傻,皇上他不是你的良人!你知道陶格斯在我们蒙古话里是什么意思吗?孔雀。我生来就是草原上最尊贵的郡主,就像孔雀一样骄傲,却因为爱他,做过那么多卑微的事情,费尽心思地去讨他的欢心,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可是,没用的。”
静妃摇头道:“皇上这个人看着待人温和宽厚,其实最是无情,我捂不热他那颗石头一样的心,你也捂不热,无论这后宫里多少前赴后继的女人都捂不热。”
皇贵妃道:“我终究还是凡人,入了这宫里,还是免不了俗。这宫里这样寂寞,得不到那个人的爱,若是连这些争斗都没有了,该少了多少乐趣呀。”
关于自己只是如贞替身一事,她早已心知肚明。可她却是矛盾的,既为自己可怜可悲的处境而自伤,同时却又自傲,毕竟那些宫人并不知道真相,都以为她是独一无二的皇贵妃,宠冠后宫的第一人。
“走吧,内吉尔,跟我一起走。”静妃忽然拉住皇贵妃的手,道:“跟我去草原。”
皇贵妃却生生地将静妃的手从自己手上掰开,缓缓摇头道:“姐姐,我跟你不同。你是草原上最尊贵的格格,在宫里有太后护着你,所以即便做下了那样的事情,你还能活着出宫。出了宫,回到草原,你父亲是科尔沁的卓礼克图亲王,依旧能给你撑起一方快乐自由的天地。无论宫里宫外,你惹了多大的麻烦都有人护着你。”
静妃却摇头,道:“不,你不走,不是走不了,而是你根本就不愿意走!”
皇贵妃眼中忽然有泪,苦笑道:“我怨过他,恨过他,却终究没法子不爱他。就算人走了,心却还是要被困在这座笼子里,既然如此,何不留下来,争上一争,斗上一斗,未必就不能在他心中争得一席之地!”
静妃的心仿佛被锥子狠狠戳了一下,道:“你争不过那个人的!你真的愿意你的孩子一出生就陷入这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
“他们俩是没有出路的。”皇贵妃冷笑,眼中有疯狂的光芒在闪动,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她姓爱新觉罗!”
静妃心知,此时的皇贵妃一如当年的自己,已是因爱生恨,为爱入魔了,除非她自己醒悟,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静妃取下一块玉佩,递给皇贵妃道:“这块玉佩是我出生时,我额布格请巧匠为我打造的,现在就给你了。若你这一胎是个女孩儿,将来就把这块玉佩交给她,让她嫁到我们科尔沁来吧。别的不能许给她,但是我们科尔沁水草丰美、牛羊肥壮,天空蓝得很,草原大得跑死马,你的女儿嫁到我们科尔沁来,我会让她一辈子幸福快乐的,做一个永远骄傲的小公主。”
皇贵妃垂泪道:“姐姐,你保重。”
胤熙十四年,春,废后静妃殁于永寿宫。同一天,景仁宫里一个叫朵儿的小宫女儿也因为偷了皇帝御赐给格格佟氏的玉镯子而畏罪投了井。
心腹女官不解,问格格佟氏,“主子,您为何要帮静妃?”
佟氏道,“本宫自入宫后便和她相斗,其实我们俩原本没有什么仇怨,不过因为都是皇上的女人罢了。若不是这层关系,她的脾气倒是很投本宫未入宫前的性子。她不过是个可怜人。这座紫禁城,本宫这辈子是出不去了,谁叫三阿哥在这里面呢。她能走掉,是她的福气。”
春光漫漫,格格佟氏折了一枝杏花,放在鼻尖前嗅到。在杏花香气中,她忽然想起才入宫时,有一回和静妃在御花园里碰到,她俩一起折杏花逗太后养的哈巴狗。
她还记得,在那个春日午后,福晋董佳氏教她和静妃一起吟诵那首冯延巳的《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那时候的静妃艳若桃李又快人快语,福晋董佳氏单纯温柔如同小兔子,而她亦是娇憨俏皮。原来,在最初的时候,她们也曾有过那样的情谊,只是这座紫禁城最是无情,一点一点磨灭掉她们本性中的那些善良与美好,叫她们变得同这座石头城一样心硬如石。
皇后查明了静妃被废后的真相,又一一回想起自入宫后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越发确定了一件事,如贞不仅是会危及到她头上的后冠,甚至会危及到她的性命。
静妃便是她的前车之鉴,而她——博尔济吉特.高云决不允许自己成为博尔济吉特氏的第二个废后。
是日,皇后命人为皇贵妃送去了一副保胎良药,而皇贵妃欣然喝下了这一碗保胎药,一场无声的联盟在皇后和皇贵妃,皇帝后宫里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之间正式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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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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