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2

议政王大臣会议开完的时候,皇帝独独把单郡王济度留了下来。众王早已习惯,也深知这君臣二人情谊非普通君臣,甚至兄弟关系可以说得清的。

皇帝让济度坐在了炕上,小太监替济度斟了茶之后,皇帝才又让李忠强取了一柄宝剑来,道:“这柄宝剑是靖南王耿忠耿忠所献。有道是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我知道你素来勤于武艺,又爱收藏刀剑,和王府当是这柄剑最好的归宿。”

济度忙下炕,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从李忠强手中接过宝剑,道:“奴才多谢皇上赏赐。”

皇帝佯装不悦,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又何必这么拘谨呢?济度,你若是再要这样跟我讲规矩,可就对不起咱们这二十年来的情谊啦。”

“臣不敢。”

皇帝笑道:“还记得小时候,你一天到晚就爱舞刀弄枪,宗室亲贵家的阿哥格格们都说你将来必定是个莽夫。我爱烧瓷,经常一手一脸的黄泥巴,他们都说我不像个皇帝,倒像个泥瓦匠。至于如贞……”

皇帝忽然停住了,济度亦是沉默。君臣二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对方,目光又迅速分开。屋里一下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也凝滞了一般,李忠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济度心中暗想,夜里才梦见了如贞,白天就提到了她,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胤熙八年闰二月,他从多罗贝勒被晋封为多罗郡王。四月上头,一直缠绵病榻的果兴阿哥哥去了,作为阿玛的次子,九月上头,他就被封为和亲王府的世子。

去年十月,他被摺任议政。半月余,他就娶了嫡福晋。以弱冠之龄,跻身议政王大臣会议,虽得益于他自身的才干,却也足见皇上对他的赏识。他甚至暗中猜测过,皇上赶在他迎娶嫡福晋之前,让他进议政,是否是有意送他一份新婚大礼。可他也只是私下揣测而已,并没有问出口。自从那年,塔石哈薨于北古口外喀喇城,由他阿玛和亲王阿尔哈图联合三王上书,致使摄政王府被抄,塔石哈养子喜特珲比喜特珲比和女如贞俱归义王之后,有些人有些事就成了他们的忌讳,有些话也默契地不再提。

皇帝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又态度随意地问道:“王妃和小格格可还好?”

六月中旬的时候,王妃才诞下入府以来的第一个孩子,虽只是个女孩儿,但毕竟是济度第一个嫡出的孩子,所以阖府上下都视若珍宝。

济度笑道:“承蒙皇上挂碍,她们母女俩都好。”

皇帝又问:“小格格可取了名字不曾?”

济度道:“还未。王妃前儿还说,小格格若是有幸能够得皇上亲自赐个名儿,那这一生便无虞了。”

“哈哈哈……”皇帝忽地心情大好,笑道:“那好。济度,你和王妃就先给小格格取个乳名,她的名字等着我来取。”

济度忙作揖,道:“那济度在此先谢过皇上了。”

君臣二人又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济度便出了宫。

走出皇宫的时候,济度想,皇上一定想起了什么,因为他也想起来了。

胤熙六年,四月,紫禁城。

太宗孝端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贝勒白音提布之女病逝。

母后皇太后一生无子,只为太宗文皇帝生下三位公主,而最小的一位公主也已于胤熙二年四月远嫁蒙古科尔沁部和硕土谢图亲王。母后皇太后病逝之时,身边并无亲骨血,只有皇帝长生和义女如贞。

长生为她举行了隆重的丧礼,按照先帝太宗文皇帝驾崩时的规格进行了初祭、大祭、绎祭、月祭以及百日祭等一系列祭奠礼仪。

供奉着母后皇太后的梓棺停在宫中正殿,文武百官及其夫人们都穿上了丧服,男摘冠缨,女去首饰,无不昭示着王朝对她的盛大哀悼。

长生和如贞作为母后皇太后名义上的子女,自是充当了孝子孝女的角色。

和王府作为除了睿王府之外,王朝最炙手可热的府邸,他们一家老小自是少不了进宫来为母后皇太后守孝服丧。虽说自打和王府举家从盛京老家迁到了北京城,他闯祸精的名号就在这座四九城里叫响了,但对于这位一向疼爱他们仨儿的母后皇太后,他是真心敬爱,丧期里也一直表现得规规矩矩的。

他打小身子骨就结实,壮得跟头小老虎似的,一天半天不吃饭也没什么。但他越过人群,偷眼望去,只见长生和如贞已是饿得奄奄一息了,特别是如贞一个不留神仿佛就要一头栽倒似的。

途中,长生要出恭,他瞅准时机,紧跟着长生也步出了大殿。

两个人小解完,他洗净了手,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两个饽饽,说:“你和如贞一人一个,你先在这里吃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偷偷塞给如贞。”

长生不肯收,道:“母后皇太后去了,我和如贞为人子女这样做,岂不是有违人伦孝道?”

他气道:“我看你真是读汉人的书读糊涂了。母后皇太后最是慈爱宽和,又一向疼爱我们仨儿,你和如贞要是在她面前饿晕了,她能高兴?还能放心上路?你这不是成心让她老人家不能往生极乐么。”

他虽然不爱读书,但肚子里的歪理却是一大堆,三两句就说服了长生。

长生一面吃,一面问他,“这饽饽不会是你贪吃给自己准备的吧?”

他得意道:“我有这么不扛饿?这是我刚刚出大殿的时候,顺手从母后皇太后梓棺前的供品碟子里拿的。怎么样,哥哥我眼疾手快胆子肥吧?”

“咳咳!”长生一听,呛得一通猛咳,差点儿没把眼睛水儿给咳出来。

长生伸出一只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济度,你简直……简直……丧心病狂。”

他满脸不在乎,大喇喇道:“怎么,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除了从下边拉出来,你还能从上边儿吐出来不成?”

长生到底还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那个饽饽吃干抹净了。

两个人正往回朝大殿走,就听见几个格格阿哥在议论如贞。

“我们这群人,谁不是出身显赫。她如贞算个什么破落货?一个假公主,也配和咱们皇上跪在一处,给母后皇太后当孝女?”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男孩儿大声嚷嚷道,随手一指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你也比她有资格!你可是先帝的亲女儿,正儿八经的公主。”

他一向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登时火大,就要冲上去揍人,却被长生一把拉住。

长生冲他摇了摇头,道:“母后皇太后才去,不能让她老人家走得不安宁。”

“我……”他还在为如贞不平,长生已经走上前去。

长生轻咳了一声,众人看到他,忙不迭地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长生道:“平身。”

众人起身,长生淡漠地扫视了一圈在场诸人,才道:“母后皇太后大丧期间,尔等需尽心服丧,更要谨言慎行。”

长生说这最后半句话时,目光落在了方才大声嚷嚷的那个男孩子身上。那个男孩子当即一个腿软,吓得跪在了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调皮捣蛋的弟弟是大清国的皇帝。

等众人都散去了,他才忍不住问:“长生,你是皇上,为什么不干脆下一道旨,禁止人们再议论如贞的身世?”

长生道:“就算你堵住了他们的嘴,可他们在心里还是会用那些想法去非议如贞。”

见他仍是气哼哼的,长生又耐心道:“皇父摄政王难道没听见过这些议论吗?既然这议论至今还在,就说明这议论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他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道:“长生,你说,如贞到底是不是九叔的女儿?”

见长生沉默,他更大着胆子说道:“如贞是九叔从朝鲜战场上带回来的。都说如贞长得绝似庶福晋,可说起来,咱们谁也没真地见过庶福晋。庶福晋还没来得及跟九叔回盛京就病死在了江华岛上。而且,除了如贞,九叔再无其他子嗣。”

沉默了一会儿,长生才摇摇头道:“不管怎样,如贞都是我们的妹妹。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不重要,只要我们自己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如贞打小就爱一个人默默地看星星,母后皇太后去了的那段日子,她愈发沉迷于观星了。他和长生怕她闷出病来,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她大多数时候都会懂事地配合他和长生,但眼中偶尔一闪而逝的哀伤还是泄露了她的心事。

她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九叔这些年又忙于为大清国征战,无暇顾及她。王府里的嫡福晋虽然待她宽厚,却客气有余,亲密不足。自从胤熙二年母后皇太后认她作义女之后,两人的关系倒当真日渐亲如母女。

所以,这一次,母后皇太后的病逝对她打击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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