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蓬山此去无多路3

陶格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儿大帐内其他几位蒙古小格格,骄傲地发现,与长生最为相配的莫过于她了。

墨尔根戴青大王塔石哈忽然一指她,问到阿爸,“王爷,这就是你的眼珠子?”

塔石哈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身材欣长而略显单薄,一把黑色的大胡子却是极为浓密,语气虽是和善,但身上却透着股令人难以亲近的威严庄重。她只觉得,比起长生,他更像是大清国的皇帝。

阿爸将她推到塔石哈面前,笑道:“这正是小女陶格斯。”

塔石哈摸了一下她的脸,他掌心粗粝的老茧让她觉得微微刺痛,她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与不悦来,

更强压住心底里的害怕,迎上塔石哈毫不遮掩的审视目光。

塔石哈忽地大笑起来,道:“不愧是草原上的娇花,小郡主的皮肤比最好的马□□还白嫩。”

阿爸仿佛松了一口气,也附和地笑起来。

她甜甜一笑,道:“陶格斯多谢墨尔根戴青大王夸奖。”

塔石哈转头问长生,“皇上,你觉得小格格好吗?”

长生道:“好。”

阿爸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她亦羞怯地低下头去。

只听见塔石哈说,“小格格身份贵重,人比花娇,又胆识过人,若一辈子留在草原上,真是可惜了。不知道王爷愿不愿意割爱,把小格格嫁到紫禁城里去呢?”

阿爸道:“小女虽生得比别的女孩儿漂亮些,但其实最是个愚钝蠢笨的性子,比不得京城里的格格们乖顺知礼。若嫁进了紫禁城,只怕给皇上和两宫太后添乱。”

听得阿爸这样说,她一下慌了,着急地抬起头来。

一直未曾开口的母后皇太后,这时说了话,“岱钦,你这话也太见外了。本宫是小格格的亲姑奶奶,圣母皇太后是小格格的亲姑姑,至于皇上,那是小格格的亲表弟。有什么添乱不添乱的?你只管放心把女儿交给我们就是了。”

听到母后皇太后的话,又看见阿爸眼里的取笑,她这才明白过来阿玛先前只是故意谦辞,羞窘得低下头去。

塔石哈道:“皇上,陶格斯郡主就是你将来的皇后了。”

虽先前已是十拿九稳,但直到听见这一句话,她心中的大石头才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这一场联姻的另一个当事人皇帝却拒绝了这场婚事,道:“表姐是很好,可我不想要表姐做我的皇后。”

她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再次环视了场内的其他几位蒙古小格格,再次确认,她是最适合的皇后人选。长生为什么会拒绝这一场婚事,拒绝她呢?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大帐内静得连外面草地上雀儿的叫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了一直站在长生身后的那个小女孩儿。女孩儿和她年纪相仿,穿着一身儿兰色的旗装,仔细瞧,眉眼虽也生得极美,却总显得有些寡淡,好像汉人的水墨画儿,一个不留神就会散去似的。她想,自己就是因为这个,先前才未曾留意到她吧。

长生牵着那个女孩儿的手,走到大帐中心,认真道:“我长大了要立如贞做皇后的。”

原本还肃穆寂静的大帐内,猛地爆发出一阵笑声。她发现,每一个长辈都在笑,连严肃的墨尔根戴青大王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静默的圣母皇太后此刻才笑道:“长生,你妹妹跟你一样,姓爱新觉罗,怎么能够给你当皇后呢?”

长生仿佛犯了难,却固执地不肯放开那个小女孩的手。

皇后看着眼前这个愈发清丽脱俗的女子,多年前的那种嫉恨又再度涌上心头,讥笑道:“本宫看公主今日的装束打扮,不像是已经嫁做人妇的,想必多年前墨尔根戴青大王曾为公主定下的那门婚事早已作废了吧。不若,本宫再替公主挑一门好婚事。”

皇后言谈间,目光已落到了远处扫地的年轻太监身上。如贞心中一沉,她生长于帝王之家,对于宫中王府里的这些腌臜事亦知道不少。

阿图将那太监带到了跟前,皇后指了如贞,对太监说:“本宫现在就把她赐给你做对食。”

那太监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却不是谢恩,而是磕头辞拒道:“还请皇后娘娘恕奴才死罪。奴才是残废之人,此生无望了,不愿再凭白耽误了这位姑娘,还望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那太监一个接着一个头磕,直磕得头破血流。

皇后一脚把那太监踹倒在地上,骂道:“果真是个挨了一刀的奴才,没用的家伙!”

“挨了一刀的奴才还尚存良心,不知道皇后身为一国之母,你的仁慈怜悯之心去了哪里?!”

听得那声音,如贞浑身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去,却发现此时此刻她竟无处可躲,无路可退。

这声音和记忆中的不大一样了。分开时,他尚处在男孩子的变声期,偶尔一个破音亦如寻常男孩子一样尖声尖嗓的,全不似如今这样透着帝王威严,玉石般的清冷之声。

记得有一次,三个人玩闹累了,躺在一处休息。

济度一边拿一只柳条儿去挠他,一边质询道:“长生,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李忠强呢?”

他气恼了,起身要走。济度自己捅的马蜂窝,却累她赔了许多好话,才把他哄得回心转意,三个人又继续玩闹起来。

如贞终是缓缓转过身,只见年轻皇帝众星捧月一般,朝自己走来。其实,分开时,他已是少年,模样自然没有大变,连鼻梁上微微的小凸起也和那时一模一样,可行止气度已和少年时大相径庭了。

如今的他是大清国的皇帝,而不是她的长生哥。

皇帝眼中的嫌恶显而易见,道:“看看你自己,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儿像咱们大清国的皇后?”

皇后满不在乎道:“不就是把一个籍没入官的奴才赏给太监做对食儿么。”

皇帝勃然大怒,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无知,还是心思歹毒,一个青春韶华的女子若是和太监做对食,那么她作为女子,一生的幸福就算是毁了。”

皇后癫狂地大笑起来,一指如贞,质问皇帝道:“她作为女子一生的幸福毁了?那么我呢?我作为女子一生的幸福又该找谁去讨要呢?她阿玛?太后?还是你——大清国的皇帝,我的丈夫,爱新觉罗.长生!”

皇帝不欲再和皇后争辩,欲带如贞走,却被皇后一把拉住,道:“不许走!我不许你走!你回答我,长生!我作为女子一生的幸福又该找谁去讨要?”

见皇帝不答,皇后忽地发狠打了如贞一个耳光,道:“你和她阿玛毁了我的人生,我就要毁了她的。”

皇帝抬起手来,皇后却毫不畏惧,一张脸高高扬起,近乎兴奋地迎了上去。

皇帝的怒火却在皇后的疯狂中渐渐熄灭,放下手,冷漠道:“皇后那日不是说过连位育宫也不稀罕住吗?好,我成全你。”

说罢,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皇帝带着如贞步出了院落,只余下皇后、阿图和那名太监。

皇帝带着如贞,走在重重宫苑之中,仿佛漫无目的也无尽头,身后跟着的人,无论是济度、李忠强还是一众二等侍卫皆不敢言。

皇帝自是知道这样走下去不是个法子,可他却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身后这个女孩儿,如贞,他的如贞。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那座与雍宁阁极为相似的宫院处,他这才停下来问李忠强,“这座院子叫什么?可有人在此居住?”

自那日无意间和皇帝发现了这座宫院,李忠强便差小太监去查清楚了,此刻立即回禀道:“启禀皇上,这座院子叫作紫玉轩,暂时还没有哪位主子在此居住。”

皇帝道:“紫玉?改个名字,从今晚后,这座宫院就叫朱颜阁了。李忠强,你即刻选拨一批能干得力又忠厚本分的奴才到朱颜阁来,照顾如贞格格的日常起居。”

“嗻。”

直到此刻,皇帝才不得不转过身来正视如贞。她的模样并没有大变,只是长高了许多,眉眼亦愈发清丽脱俗。

皇帝忽然有些烦躁,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如贞却始终静默地站在原地,神情漠然。或许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清冷之气,渐渐感染了他,他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终是静了下来。而原本想对她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再无说出口的必要,只温柔道:“如贞,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一切有我。我……”皇帝顿了顿,看了

一眼身后的济度,又道:“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好。”如贞只淡淡地答了一个好字,再无其他,跟着李忠强进了朱颜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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