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风吹香鬓芙蓉面,绝艳芳泽玉质成

张茂心里一惊。

洛阳来的信笺素来是他转呈的。司马毗回京的事,他还没有上禀,可是父亲却还是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父亲另有收信渠道,任何一个为帅者,都不可能只有一条线,无关信任,只为保险。信息收得多了,互相验证,也能减少误差不是。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面问起又是另一回事。何况这里面,还藏着他和裴妍的风流账。

他心知,父亲大抵猜到了什么。

张轨摩挲着腰间短刃,意味深长:“既是中意,家里如今也够得着,取了便取了,何故做小儿女态。”这是明确支持他了!

张茂抬头看向父亲,见张轨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带点戏谑地隔空点了点他。

张茂有些诧异。原以为父亲多少会责备他的,他也做好说服父亲的准备。毕竟,他家在西北尚未站稳,实在不宜贸然得罪宗室。没想到,父亲竟完全不介意他与裴妍的私情,甚至支持他俩的事。

张轨看着素来有成算的儿子难得呆愣的模样,好笑地摇摇头:“河东裴氏的淑女,谁不想求来?以前是家门不够,如今却是另说。你既有此心,当更加勤勉,若能入得郡公法眼,或能如愿!”

这是要儿子多积军功,他也好去裴頠处为他说项。点到为止,张轨不再多言,而是起身抖抖身上的大髦,狠狠地一拍儿子劲瘦却宽厚的肩头,施施然地出了牙帐,想来是趁着太平的间隙,找哪个营妓潇洒去了。徒留张茂袖手仰头看着帐顶半晌,提着的一口气终于缓了下去。

他知道,他和阿妍的事,在父亲这里算是过了明路。有了父亲的支持,他和裴妍的事便能容易许多。

夏至三庚便数伏。

三伏天里暑热熏人,裴妍在府里一连窝了半个来月,确实如她答应小郭氏的那样,再没出过房门一步。但是相应的,她也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张茂的来信。

据裴娴讲,自凉州到京畿,换马不换人的传信,约莫要半个月左右。张茂此前给她的信便是每隔半个月传来的。

她估算着时间,第二封也该到了。她忐忑地跟母亲说自己想去西市逛逛。

小郭氏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哪里真能把女儿完全拘在家里?在河东老家那是没办法,如今到了京城,岂舍得继续关着她?

恰巧裴妡也来找裴妍,小郭氏便让她们姊妹作伴,一起出去散散。

西市景行街外,一辆不起眼的牛车平稳地驶过湿漉漉的路面。许是刚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今日的天气并不燥热。

车里,裴妡撩开纱帘,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侧店家竞相吆喝。

裴妡自小比裴妍稳重,但她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少女,玩心也重。以往她长年在宫里行走,很少出来闲逛。这次来西市,她竟比裴妍还要亢奋。

裴妍捏着团扇,表面上看着外面的街景发呆,心里其实急得要死——这么久了,不知道胡饼店有没有收到张茂的消息?

待到了景行街,裴妍跟裴妡道:“这里后街有家胡饼店,味道很不错,我们带点回去。”接着便对车外的容秋使了个眼色。

容秋会意,赶紧去店里“买饼”去了。

裴妡有些惊奇,对裴妍道:“我们不是才用过早饭?阿姊这是没吃饱?”

裴妍尴尬地道:“晚上没睡好,早上就喝了两口酪浆。”

裴妡满脸不可置信。骗鬼呢?我明明看你用了一大碗肉糜粥!她眨了眨眼,到底没有拆穿。

等胡饼的档口,她们的牛车就停在后街的巷子口。因是轻车简行,二女只带了贴身的婢子,一个车夫,另有部曲裴池带了三个护卫。

这时,却有一辆大车自景行街拐入巷子口。

后街本就狭小,姊妹俩的牛车更是占了半边道来。如此,人家的大车便进不去了。

于是裴池在禀明姊妹俩后,命车夫将牛车先退出巷子,方便人家的车马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裴家的牛车刚退到景行街外,就见不远处一辆马车急驰而来,差点与裴家的牛车撞上!

还好对方车夫及时调转车头,两辆车只是略摩擦了下。然而那辆马车却因马儿受惊,原地打转一圈,继而跌跌撞撞地往人流中冲去。

车夫被甩在地上,难以动弹,眼见着路人遭殃,只得扯着嗓子对蒙了的人群大喊:“快散开!”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蹿出一个高大的汉子,径直跳上马车。这人似乎颇熟悉马性,就见他拽紧缰绳,左右牵引,马儿被他勒得高高撅了几次蹄后,终于力竭平复下来。

车夫见马车被控住,忍痛踉跄着走到车边,仰头对着车上勒马的大汉抱拳:“我家主人病重,郎主唤我来西市请扁鹊,万不想马儿受惊冲撞了路人。幸得壮士出手,某代左府谢过壮士。敢问壮士名姓,待某禀明家主,定备礼重谢!”

那壮士利落地跳下马车,围观的诸人这才看清,是一个人高马大的胡人,穿着部曲常着的玄色劲装,一看便是哪家的豪奴。

那人不在意的一摆手:“举手之劳!”言罢,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裴家的牛车,对车夫道:“你该过问对面车里的人有无伤着。”

车夫又赶紧踉跄着来与牛车前的裴池陈情道歉。

车里,姊妹俩压下惊怕,对视一眼。

这车夫自称出自左府,京城中姓左的人家不多。

裴妍小声问裴妡:“该不会是你那位老师家的吧?”

裴妡眉头微皱,隔着车门问来人:“足下可出自左郎中府上?”

车夫一愣,立刻应是。

郎中左思,名满京都的大才子。左思的姐姐是先帝的贵人左棻,她在宫里给公主及女官讲过《汉书》,是裴妡的老师。后来她年龄大了,便退出宫廷,搬出宫去,住在弟弟左思的府上。左棻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唯一一次出来,还是月前,裴妡及笄,她作为正宾参加仪式。裴妡因在丧中,不便外出交际,也不知老师最近身体如何?

裴妡心里着急,赶紧对外面的车夫道:“既是病重,更不能耽误。正事要紧!”

车夫不敢耽搁,忙朝裴池一抱拳,便回身跃上马车。

道旁围观的群众听说人家是去请郎中的,也赶紧自发地散开一条道来,目送那车夫疾速离开。

裴妡看着车夫驾着马车疾驰而去,到底不放心,对裴妍道:“阿姊,一会你先回府,我想去左大家府上看看。”

裴妍道:“你这就坐车去吧!我正好下车走走。”

因有裴池护卫,裴妡也没跟堂姐客气,这就往老师府上赶。

裴妍下车后,一眼便见到刚才拦车的那个人。

她在车里时,隐约听到外面的人谈论,说有个人高马大的壮士拽住了失控的马车,心想大概便是这位了。

她好奇地看着此人,发现他居然是个红发碧眼的胡人,且也正讳莫如深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这个胡人有几分面善。

裴池顺着裴妍的目光看去,见方才拦车的胡人还没走,便行上前去,朝他抱拳:“壮士英武,某佩服!”

那胡人却没有攀谈的意思,只是朝裴池略一抱拳,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裴妍,转身走了。

裴妍越看越觉得此人眼熟。

裴池见裴妍盯着那胡人的背影不放,便试探地问:“元娘认得此人?”

裴妍想了想,自己认识的胡人只有一个,就是当初那个叫石勒的小子。她隐隐觉得,这人和石勒有几分相像,不过自从东郊那件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听张茂说,石勒已经被发还原籍回老家去了。如今的他应该正在家中奉养父母吧!

“不认得,胡人似乎长得都差不多。”她听自己说。

石勒走出景行街不久,就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背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

石勒今日是奉东海王府家老之命,给裴家送蜀地的矮脚马与东海的锦缎来的。出门时,恰看到裴家的女眷上了牛车,他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就是裴妍。他一时鬼迷心窍,让属下回去复命,自己尾随着牛车,一路跟到了西市。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裴妍看向自己时突然一阵心虚,竟就这样走了?

可能,他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自嘲地笑了笑,比起相见,他更怕的是,裴元娘已经不记得他了吧?

裴妍下车不久,容秋就取来了信。张茂在信里说他一切安好。另外,他加冠了,就在军营里,一切从简,他阿耶的诸部下做的正副宾,他的从父做的大冠。

裴妍既开心又失落。

她及笄,张茂没能来。张茂加冠,她亦没能参与。

虽说是俩人相隔天涯的缘故,可她知道,即便他们还都在京城,怕也看不到彼此的成人礼——在外人看来,他俩就该是这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怎么一种关系。

裴妍有些闷闷不乐的。她安慰自己,张茂的兄长还有姐姐不是也没能参加他的冠礼么!时事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些心事她无人可诉,便又转头折腾她的那些花花草草。自从她种出娇贵的莲瓣兰后,对园艺越发上心。不止花草,连带着一些简单的果蔬,能种的她也跟着种,能自己上手的,绝不假手旁人。

她种的花草果蔬有时成,有时败。她倒也不介意,得了好的花儿果子,就献宝似的送他送你。她母亲小郭夫人、嫂子柳氏那里不少花草都出自她的手。

裴妡也吃到过她送的葫芦菜瓜。

小郭夫人原本一直嫌女儿跳脱,没想到裴妍读书女工皆不成,唯独喜好园艺。园艺本也是女子常见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只要裴妍注意不把自己晒黑,她就随她去了。

这日早晌,裴妍趁着天还凉爽,把菜园子料理完后,闲暇无事,见后湖边的云深舫空着,就命人布置一番,自己躲在里面小憩。

她惬意地躺在黄花梨矮榻上,身上不仅没有流汗,还分外的清凉舒爽。原来容秋在石舫的四角各置了一个铜盆,里面满满地堆叠着晶莹的冰块。

舫船四面透风,即便午时,也能感到凉风习习。舫内还燃着艾香,是以没有蚊虫叮咬。

裴妍看着眼前倚红偎翠的湖景,禁不住惬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气,人也昏昏沉沉起来。

司马毗信步来到舫外,恰一阵清风吹来,鼻尖嗅到一抹似有若无的忍冬香。他顺着香气看去,就见画舫中,横躺着一位昏昏欲睡的美人,正是风吹香鬓芙蓉面,绝艳芳泽玉质成!

容秋第一时间看见来人,赶紧迎上前,半是拦人半是诘问:“敢问谁家郎君?何以误入女眷处?”

裴妍被一语惊醒,迷迷糊糊地转头,就见一身月白宽袍素服的司马毗,背着手,昂然立于舫外。

见到裴妍回过头来,许是被她的容光所摄,司马毗竟有一瞬的愣神,脑中不自觉地回荡起曹子建的诗来——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长成后的裴妍,诚如阿母所言,如今的她当得起倾国倾城四字!

司马毗身后并未跟着仆从,无人替他报家门。显然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拦住。

他颇为克制地从裴妍处收回目光,恢复矜持的风度,面对容秋警惕的眼神,脸上划过一抹失落,幽幽道:“若风荷雨荷犹在,必不会拦我。”

一句话,令舫里的裴妍瞬间红了眼:“阿毗哥!”她在屏风后见过司马毗,自然认出了他。那些旧人旧事是裴妍和她母亲心里抹不去的痛,却又不能轻易为外人道。没想到经年不见,司马毗还记得她们。

容秋脸色一变,立刻对来人行礼,默默退到角落上去。她知道,眼面前的这位丰神俊朗的郎君,就是与裴元娘订婚的那位东海王世子了。

盛夏的午后格外宁静,只听得树上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间或两声池水扑棱,是塘里的鲤鱼打挺,水面被掀开一点浪花,沿着荷叶的边沿微微荡漾开来。

司马毗长身玉立在水边,轻摇便面,眼前是满湖的夏景。池子里开满了红荷白莲,他微微呼吸间,就能嗅到一丝甜香,不知是荷花的,还是身后烹茶的裴妍的。他感到格外清爽。

其实他一早就到钜鹿郡公府了,只是与裴頠在内室谈了许久,出来又与裴家三兄弟寒暄半晌。裴頠这才放他进内院寻裴妍。

却有人告诉他,裴妍去了后湖的石舫乘凉。他又随引路的婆子一路来到这里,算是费了一番波折。好在佳人在侧,他觉得这半日交际也算值了。

近日有同行告诉我,每章的字数尽量控制在4000字左右。这样写的人不吃力,看的人也轻省。

好吧,听人劝,吃饱饭[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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