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想再和这对母子说旁的话语，因为在他们心里，他大概不是儿子和弟弟，而是仇人吧？既如此，他也不必再当他们是亲人了。

顾南风今日实在是有些累了，他在铺子里忙了一天，只中午的时候，舀了一碗豆花胡乱的对付了一下，先下已经一整天了还没吃东西，早饿得不成了。

可他如今实在没有做饭的力气，只想躺在床上去。

顾南风直接就往屋子里去了，就算身后的阿娘一直在扯着嗓子骂，他也权当没听见，一回屋子就把门给关死了。

顾家屋子宽敞，他大姐和二姐又年长他许多，如今嫁出去多年，家里自然有他的屋子。

睡在床上之后，顾南风才觉得他不只是饿也累得很。

刘家在镇上，离着家里有十来里路，他是走回来的，脚下步子又迈得快，赶路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便觉得腿有些酸了。

又累又饿的躺在床上，顾南风却一动也没动，他觉得耳朵有些不舒服，一摸才发现耳朵里湿湿的，原是眼泪顺着脸流到了耳朵里。

咬住嘴巴，狠狠在胸口锤了几下，顾南风想锤散了胸口的闷气，想让自己舒服一点，想让眼泪别流了，有什么好哭的呢？他的眼泪没有任何的作用，除了让自己显得无用，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他的眼泪不会让老天开眼，不会让他的脸恢复原样，不会让他娘多疼他一点，也不会让他的日子顺遂。

“别哭了！”再次的狠狠往胸口锤了两下，顾南风强迫自己做着深深呼吸，想让自己平复下来，他现在没有难过的时间，他脑子里有许多事情没理清，今晚就得想出个应对法子来，他要为往后的日子打算。

脑子里想着日后的安排，顾南风便慢慢地睡了过去。可他睡了，他娘和他三哥睡不着，两母子琢磨了一夜，也想出了让顾南风妥协的法子。

七月的天，已经慢慢到了丰收季，这几日地里的苞谷陆陆续续的都能收成了，过不久田地里稻子也能收成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是村里人家粮仓最满，村人觉得最幸福满足的时候。

往年这个时候，顾南风每日要比平时起的还要早些，他家里喂了猪，除了每日地里的活儿，他还得打猪草，农忙时候就得抽空去把猪草打回来，可不能耽误了正事。

顾南风昨夜便是饿着肚子睡下的，今早也算是被饿醒的，他醒了之后伸了个懒腰就干脆的起床了。

昨晚上，他已经理清了思绪，他想今日就同他娘一起去刘家，两家把话说清楚，他同刘家和离，至于他三哥和刘慕远的事，随便他们怎么安排。

如今正好秋收，他回来的时候倒是正好。

顾家菜园子就在屋子旁边，菜园旁边还有条水渠，顾南风一醒来就往菜园子那里去了，他直接蹲在水沟边洗个脸，便去菜园子里摘了一把小白菜回家，他想煮疙瘩汤吃。

顾南风起得早，原以为他得把早饭做好了，他娘和他三哥才会起床，哪成想他拿着菜回去的时候，两人已经起床了，且看样子还像是专程在等着他。

昨日，他已经把话和两人说的清清楚楚，顾南风以为他们这是准备和他说决定，便示意两人开口。

其实，还没把话问出口的时候，顾南风便知道结果了。

他三哥说是和夫家和离，其实算得上是被赶走的，只是两家先前毕竟有些交情，碍于已世阿爹的面子，才对外说了和离。

他三哥的情况，想要再找个好人家怕是有些难，刘家算是最好的选择了，相信他们应该会选择让三哥嫁过去，他回来家里过日子。

顾南风肚子饿着，便有些着急去做早饭，一边同他娘示意一边就往灶房里去了，他娘自然赶紧跟上，就连他三哥都跟上了。

母子三人一到灶房里，跟在顾南风身后的两人便越走越近，之后彼此间还有些推搡，像是都在让对方开口。

身后的动静顾南风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不耐烦的选择先开口了。

“说啊，你们到底想怎么要。”看这样子，他们是觉得他昨日的话都是耳旁风，说过了就算了，还惦记着先前的妄想？

顾家的灶房也很是宽敞，宽大的灶头上面足足按了三口铁锅，大中小三口铁锅用起来方便得很，便是家里喂了猪要用一口铁锅煮猪食，剩下的两口锅用来煮饭也足够了。

灶后便是切菜的案板，这是用石砖和石板搭出来的，又稳又干净。

看两人还是推推搡搡，顾南风干脆的开始打水和面，他们这样子，想必是还坚持着昨日的美梦，想着让他在刘家做妾，继续做牛做马，伺候刘家一家子还有他三哥。

“我和我三哥，我两只能有一个在刘家，刘家那边自然希望是我三哥，阿娘你自己想清楚吧。”顾南风双手麻利的在盆里搅动，嘴上也替他们开口了，这事儿没有商量余地，两兄弟只能有一个在刘家。

顾南风这态度，显然是没有转圜余地了，顾清遥这会儿不知怎的发了脾气，双手抱拳黑着一张脸站在一边，他娘哄了他几句没哄好之后，只能朝着顾南风开口了。

“南风，你应该知道，和离回家的哥儿日子过的多难，嫁不出的哥儿日子又过的怎么样，咱们村里也不是没有现成的例子，你看看王家那小儿子，你还敢回来？而且，你大侄女也快要说亲了，你这个时候和离回来，不得影响她的亲事啊，这你大伯一家能愿意？

再说了，阿娘和你三哥真的是为了你好，你三哥嫁过去了，你们两兄弟一个专心伺候相公，一个专心打理刘家的生意，如此刘家不就是你们两兄弟的？你别犯糊涂。”顾母说到这里，脸上也冷了下来，她觉得儿子不识好人心，她这可是为了他好！

顾南风都要被他娘这说辞给气笑了，合着他和离就影响顾家的女儿，他三哥就不影响是吧？偏心眼子也不是这么偏的，再说了！别人的眼睛可没有长在他娘的眼睛上，他娘自己偏心眼愿意做睁眼瞎，可别人不会！

他因何回家，只需要他三哥嫁去刘家自有分晓，旁人也不是傻子，便是他什么都不说，别人自然会明白的。

不知道这两人为何能这么天真，顾南风都不想再和他们多话，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搅弄着面糊糊，只想赶紧做早饭，可几瞬之后，他手却停下了。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他三哥坚持让他留在刘家，其实除了想让他留下伺候人，还因为这样他面子上就过得去了，旁人说起他们两兄弟的时候，只会说他们共事一夫，却不会说他抢了弟弟丈夫。

“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顾南风想通之后，气得手上动作更大，他娘见状直接黑了脸，再没有了顾忌，直接对人说道：

“昨日，你给了为娘两条路，今日娘也给你两条路走，要么回去刘家做妾，好好照顾刘家老小和你三哥，要么就滚出我顾家，我顾家没有你这么不贤不孝，忤逆母亲的逆子。”

“你什么意思？”顾南风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他娘是什么意思？他不回刘家做妾，就要赶他出家门？“凭什么？我犯了顾家那条家规了？”

顾家在顾家村是大姓，自然是有自己的家规的，可这世道便是这样，除了皇帝老子，什么都大不过生养你的父母。若是忤逆父母，不说一般百姓，便是有官身之人，也是要打板子甚至蹲大牢的。

“你不顺母亲，不是忤逆是什么？”狠狠瞪了一眼还敢和她大小声的人，顾母这会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傲慢气焰，她甚至稍稍抬高了头。

她三十守寡，一个人养大了四个孩子，这整个顾家村整个顾家，无人可指摘她一句，无人能说一句她的不是！

“阿娘。”顾南风望着他娘，脑子里想起了好些过去的事情。

自小，他娘就疼他三哥，家里有好吃的，第一个吃的就是他三哥，家里的活儿都是他和二姐干，他出嫁之前，甚至没有穿过新衣，他的衣服都是他三哥不穿了再给他便是了。

以往那些事情，顾南风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从来不觉得苦，他也知道他长得丑不讨喜，他娘喜欢他三哥也正常，可如今是关乎他一辈子的大事，他娘为什么还是不能为他考虑一点？

他甚至都不奢求他娘给他做主，让刘家断了娶他三哥的心思，他只是想离开刘家过自己的日子，就这样都不行？

“阿娘，我也是人啊，我也是你的儿子，你就不能为我想想？我是刘家明媒正娶回去的夫郎，你让我留下为妾给人当牛做马？”

“怎么就当牛做马了？我是你亲哥，我能虐待你？你别胡说八道啊！”顾南风的质问，他娘没回，可顾清遥回了，且还回的理所当然，仿佛他让顾南风留在刘家做妾是恩赐，顾南风得感恩戴德一般。

顾南风如今连眼前的菜板菜刀都有些看不清了，脑子更是不清醒了，他扔了手里的刀，直接将自己多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般，对着自己又捶又打还带着闷闷的哭泣声。

他这个样子，直接就惹怒了顾母！

“反了天了！敢对自己的母亲动刀！”

“我没有！”他只是将手里的刀扎到了菜板上而已，是刀自己掉在了地上。

弑母多大的罪名啊，顾南风自然要反驳，可现在反驳无用，他娘已经闹了起来。

顾家左右都有亲眷，左边儿是他亲大伯家里，右边儿也是族亲，他家里闹起来，没一会儿的功夫，两边就都来人了。

顾南风在所有人的数落里，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娘嘴里的断亲二字，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娘为了他三哥，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为了让他留在刘家伺候他三哥，为了他三哥的面子，竟然要断了他的退路，让他再没有依靠。

家里和他断亲之后，他就没有娘家可回了，他回头没有归处，天大地大没个容身处，哪里还能离得了刘家？定然是要乖乖地留下了。

“哈，好，好，你不认我便不认吧。”反正，她好像也没有把他当成儿子对待过。

“南风啊，你糊涂了？好什么啊？赶紧给你阿娘下跪认错啊。”顾大伯是真的急了！一点小事罢了，怎么就闹到要断亲的地步啊！

“我没错，便是去地下见了阿爹，我也能挺着胸膛说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昨夜想到的退路没有了，可他不会真的没路可走。

顾南风如今像是疯了一样，每一句出口的话都像是在嘶吼。

“我只是不肯继续留在刘家做妾罢了，我有什么错？我娘要我让出正室位置，我已经同意了，就这样他们母子两个还要得寸进尺，让我留在刘家做妾伺候顾老三，有她这样的娘吗？”

顾南风直接将家里的事儿给抖了出来，方才责备他的人一下子全都噤了声，所有人都被他的话说蒙了。

“老幺啊，你方才那话什么意思啊？”顾家大伯开口，他一时都没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顾家大伯如此，其他人也是一样，顾母见状，直接坐在了地上，伤心的哭起了她早逝的丈夫，哭起了她这些年的不已，哭她一个寡妇，独自养大了四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顾母这般，众人自然要劝着，还劝顾南风先认个错，其他事情慢慢商量。

顾南风不认为没这事儿还有何商量余地，他娘却像是终于有了借口，指着他痛骂了半天，只说他忤逆母亲，半个字不提别的，满口都是他不孝要赶他出家门，甚至开始寻死腻活。

柳母在村里原本辈分就高，她年纪轻轻守寡，却没有再嫁，养大了顾家四个孩子，因此很得顾家人还有村里众人敬重，她闹着要和顾南风断了母子关系，众人一点劝不了，到底还是遂了她的心愿。

顾南风看着眼前的三张断亲的文书，一会儿自后，上面已经有了他娘和村长，还有顾家族老的名字手印，如今只差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