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芙洛拉城中的官僚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爱德华的国葬，以及威廉的继任仪式，连刚刚走马上任的执政官海德都忙得脚不沾地，更别说另外两位大人物。

三人基本上是压缩了睡眠时间，抽空再次聚在一起开了个短会。

奥利弗的宣战并未特别超出三足同盟的预料，只是……

“区区三万人就敢宣战？”霍克看着海德提交的情报，皱眉道，“奥利弗藏了什么后手吗？”

毕竟别名“蛸足”，是个擅长推脱、游走的人。

“奥利弗阁下正驻扎在雷奈城，这座城市离他的领地并不远，调兵和补给都便利；哪怕进一步想撤回西北部，撤退道路地势崎岖，也不利于骑兵追击；而且正值东部叛乱，都城尚且动荡不安，时机、地点都选得非常不错。”海德给出了他的意见。

“他毕竟只是在原地驻扎，没有直接前来攻打芙洛拉，是要靠普鲁托吧。”赫隆巴想到了曾经的同僚，“他也在观望欧斯滕的动静。”

虽然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战还是不合奥利弗的性格，但未尝不是振奋部下的一剂良药。

霍克思考了一下，确实无可指摘，便进一步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确实时机正好，东部叛乱、西北宣战。眼下能紧急调用的只有银鳞骑士团和皇家护卫队，还有几支骑兵团和少数步兵，勉强算上雇佣兵，一旦兵力分散，双方都不敌。需要先集中一点。”霍克指出。

奥利弗在兵变之时带走了城外驻守的大多数步兵部队，霍克不敢大张旗鼓，只能私下里加急调动部队，此时芙洛拉城的防御前所未有的脆弱。

“霍克阁下，不劳您费心，东南部是我的领地，只要我与领地的部队会和，区区小国联盟不在话下。”赫隆巴咧嘴，笑容隐隐带着不怀好意，“东部交给我，这正是同盟职责所在。”

霍克不语，尖锐的目光如同猎鹰死死盯着狡猾的猎物。

“真伤心，你居然不信任我，我以为之前五人议事会一事上已经展现了我足够的诚意。”赫隆巴压低了声音，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你的贪婪岂止步于一个议事会。”霍克眯起眼，表情也满是危险。

“那你呢？要用你的正直和高尚给帝国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吗？”赫隆巴也冷下脸。

“是否心怀鬼胎暂且不论，现阶段彼此共同的目标是奥利弗阁下，不是吗？”海德略带笑意的话语像是一桶凉水，浇灭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东部叛乱只是小事，没有赫隆巴阁下悉心看护，万一奥利弗阁下对威廉殿下出手怎么办？”

赫隆巴冰冷的视线看向海德，海德回以微笑：“请别忘了，血牙骑士团主责暗杀。”

血牙骑士团是历代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所谓的团长只是名义上的指挥，而今，那位隐藏在暗地里的执刀人，目前还无人知晓。

血牙骑士团完全有可能是奥利弗的底牌。

赫隆巴不再说话，见他冷静下来，霍克也移开视线。

“东部叛乱不如交由我，两位意下如何？”海德进一步主动请缨道。

“你？”赫隆巴脱口而出，就差把“你有带兵经验”写在脸上了。

但是说实在的，这小鬼能力优秀、头脑灵活，也不像是个会夸下海口的人，之前又曾经在北部战场待过，要说给足兵力去平个叛，也不是不可能。

赫隆巴居然有些许意动。

“不。”这次是霍克提出反对。

他双手支颌，已然经过深思熟虑：“东部平叛我亲自去。”

赫隆巴睁大了眼，海德也轻轻扬眉。

“必须让那些宵小之徒得到充分的警告，居然妄图颠覆帝国的统治，”霍克沉下脸，显然此次东部叛乱令他十分愤怒，“此行还望赫隆巴阁下给予适当的支援。”

“毕竟，这是同盟的职责所在，不是吗？”语毕，他一脸平静地看向赫隆巴。

赫隆巴一梗，咋舌道：“成啊，我让阿蒙得跟着你。”

海德在这种事上根本没有表态的权利，他耸耸肩，问道：“那奥利弗阁下那边静观其变？还是赫隆巴阁下前去一探虚实？”

话虽如此，海德和霍克都齐齐看向赫隆巴。

奥利弗必然留有后手，但是目前他兵力不足也是事实。雷奈城距离奥利弗的领地路途不远，无论是避免他调动领地内的大军，还是阻止他撤回西北部，直捣黄龙攻下雷奈才是最佳方案。

赫隆巴又是一阵无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上！要去跟普鲁托硬碰硬，我得被耗死……”

“威廉殿下的安危就靠你了，首席魔法师阁下，”赫隆巴眼神微沉，语带警告，“我们彼此可是互相信赖的同盟，不是吗？”

“谨记教诲。”海德微微前倾，以示了解。

“我今天出发去欧斯滕，请赫隆巴阁下安排分遣队在途中与我会和，”欧斯滕的消息传来后，霍克早已做好了出发准备，有了赫隆巴的部队支援，他只需轻装上阵，“雷奈城离奥利弗的领地不过三日路程，赫隆巴阁下也务必尽快出发。海德阁下，我会留下部下驻守芙洛拉城，也请你暗中注意城中动向。”

“请两位放心，也祝愿两位旗开得胜。”海德微微一笑。

西部维兹城接到消息的时候，霍克和阿蒙得已经一路和东南部各行省的分遣队会和，一齐前往欧斯滕；赫隆巴则在雷奈城外驻扎，与奥利弗对峙。

威尔翻阅完部下传来的简报，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自爱德华去世之后就对内乱有所预料，但是战火点燃如此之快，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简报上一长串冰冷的名字，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友人，大家一同成长于宫中，在战场上互相交予后背，分享着同一杯胜利的美酒，最终却不得不沦落到兵戎相见。

少见团长如此烦恼的表情，部下们在一旁也不知如何劝慰。

不过威尔毕竟不是拘泥于过去的人，他长吁短叹一阵，就将简报丢到一旁，转头想再和部下聊聊，却看到一直以来静不下来的副团长正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看着手中的报告。

威尔挑眉，敲敲桌面引起了部下的注意：“沃尔夫，你转性了，在做文书工作？”

会议室中的其他人也跟着看过去。

“怎么会，是拒绝他约会的邀请吧。”琳科斯没个正经地回答。

“请不要在沃尔夫团长的伤口上撒盐了，他从法韦尔村回来之后饭都少吃了好几碗。”其中一位队长假惺惺地劝道。

“哈哈哈，人总是要往前看的，缘分说不定还在未来呢！”另一位队长大笑着附和道。

“……住嘴吧你们这群恋爱脑！”沃尔夫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他动用毕生的修养没有当场掀桌，在其余人的哄堂大笑中将手中的报告丢到桌上：“这是我之前让部下收集的信息……虽然和现在的事情估计没啥关系。”

在一桌没正形的骑士中稍微稳重点的瑞文捞起厚厚的报告，粗粗看了一眼，诧异地抬头，就见沃尔夫有些犯愁又有些混乱地抓了抓一头红毛。

“名单，和金额？”瑞文草草翻了几页，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嗯，这是北部战争士兵抚恤金发放的金额和名录，仅限于西部出身的。”沃尔夫补充了一句，“明面上公布的。”

话题一出，刚才还乱七八糟的会议室静了下来。

威尔没有看报告，直接问起结论：“数额对不上？”

“完全对不上。”说话的是瑞文，因为之前怪病的事，他对西部大部分城镇村落的人员信息有个大概，“前几页就有好多村庄都已经消失了。”

“户籍管理的部门没有和部队管理的部门统一口径吗？还是，贿赂？”琳科斯面露嫌恶地插嘴道。

沃尔夫在请部下收集信息的时候就顺便统计了一下，他报了个数，这是仅仅西部边境区域预估的资金差额。

“离谱。”一位队长骂出声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完全没有猫腻，但居然有这么大的金额差，尤其还涉及了北部战争这种惨烈的战场。

“部队后端管理……裁判官米勒，是赫隆巴的人。”威尔思索片刻，手指在桌面点了点，“沃尔夫，你为什么要调查北部战争抚恤金的发放？”

沃尔夫一顿，视线游离。

“沃尔夫？”威尔微微提高声音。

“海德说的，他说北部战争是被人设计的，是贵族为了发财恶意挑起的。”沃尔夫闷闷地说。

“无端的指控可是造谣，沃尔夫。”威尔面无表情，“你是为了别人的一句话就调用了骑士团的资源吗？”

沃尔夫自知理亏，将头埋低了点。

他甚至还是大半夜把部下从床上拖起来叫人加班的。

琳科斯隔着桌子和瑞文比口型“色令智昏”，瑞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旁的几个队长捂着嘴，很给面子地没有笑出声来。

“算了，毕竟也确实有问题。”威尔瞪了几个不正经的下属一眼，放松了语气，“这不光涉及到了部队后端管理的部门，还有协调部门、监管部门，要暗地里做出这些，可得一手遮天的人才能干得出。”

比如某位皇后殿下的哥哥。

事关重大，不过为了严明纪律，威尔还是下达了对沃尔夫私下行动的处分：“这次的事我暂时不处理你，啊，但是之后你要陪我私下练练。”

陪威尔私下练练……那多半是要被狠狠揍一顿了。

沃尔夫苦着脸，其余的骑士们又开始嬉笑起来。

威尔挥了挥手，知道他私下里有话要和沃尔夫说，几个部下心领神会，悄然退出会议室。

“你私下调动资源的事我不追究，这事也暂且不要宣扬，这毕竟不是我们一个小小的骑士团能处理的。”威尔说着，“你还瞒着什么事？”

“呃……”沃尔夫一惊。

“你撒谎的技术没有那么好，沃尔夫，说吧。”威尔语气透着无奈。

沃尔夫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威尔。

那张纸从他拿到就一直贴身放着，除了进行调查的部下以外，谁都没有看过，部下那边他也下了死命令封口。

威尔展开，是一封非常简短的战事报告。

“海德是作为魔法兵的实验者被派去北方战场的，所以我猜，他是不是会被编入一些特殊部队。他的武器是弓箭，无论用不用魔法，这种武器都需要蓄力，在一线这种情况瞬息万变的战场，是必须要和其他人互相配合的。”沃尔夫斟酌着用词。

“你猜他有非常值得信赖的队友？”威尔抬头看着沃尔夫。

“值得信赖，而且战果累累。得到配合的话，强大的魔法在战场上优势非常明显。”沃尔夫点头，“但是基本上没有搜集到相关的报告。”

“情报被管制了。”威尔颔首。

“对，这份报告是部下好不容易翻到的，夹杂在一堆战事报告中，可能被忽略了。”沃尔夫吞了吞口水，“里面的人名我听海德提到过。”

威尔低头快速略过报告，瞬间提取了其中提及的几个人名：琉塞斯、贝特朗、斯坦、帕特里克。

“根据简报内容，从他们的行动中分析，少个指挥者。”沃尔夫说出了他感受到的疑点。

“你觉得，那个指挥者是情报管制的原因？”威尔一顿，瞬间领会了沃尔夫的意思。

“我不知道。”沃尔夫长叹一声，“我本来就不擅长思考，拿到这份简报我已经吃不好睡不好很久了。”

“我以为你是因为失恋呢。”威尔笑出声来。

“……团长！”沃尔夫颇为无语地哀嚎一声，继而正色道，“所以我想亲自去调查一下。”

看着威尔，沃尔夫深吸一口气：“名单上其他几个人的信息我查到了，斯坦是贫民窟出身，没有亲属；帕特里克和贝特朗的亲属都在芙洛拉城。”

其中一位的未婚妻他还见识过，毫不客气淋了别人一头水。

“你作为黑翼骑士团的副团长，要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去混乱中心的芙洛拉城？”威尔语气危险地反问道。

“我会私下行动，一旦暴露全是我个人行为。”沃尔夫说道。

“不，没有人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你只是在将黑翼骑士团拉入那个烂摊子里。”威尔毫不留情地指责。

平时一直不拘小节、性情豪迈的人冷下了脸。

此刻威尔才展露出四大骑士团团长之一的威严。他气势逼人，玻璃碎片一般尖锐的目光剖开沃尔夫的躯壳，让他在这份压迫下无从遁形。

直面这份威压令沃尔夫如芒在背，他咬紧牙关，金色的眼睛倏然亮起，如同初升的朝阳，眨也不眨地和威尔对视。

“我判断首席魔法师海德是个极度危险的人。麻烦的是他一直隐藏得很深，所有人对于他仍旧未知，我们需要尽可能收集他的情报，明白他的动机、计划，抢先一步，尤其是现在这个混乱的时间点。”沃尔夫一字一顿地解释。

“……因为他是堕落魔法师？”威尔反问。

“远不止，他是不是堕落魔法师都不影响他的危险。这是我作为他的旧识和黑翼副团长的判断。”沃尔夫坚定地说。

“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个常识，魔法师的魔力强度不光靠魔核的存储量，还要靠感情的激发，”威尔严肃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情绪泄露，“如果那位堕落魔法师如你所说的强大，你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沃尔夫眯起了眼，眼底刮起汹涌的风暴，但他没有移开视线：“……我知道。”

能强化暗魔法的必定不是什么积极的感情。

愤怒、悲伤、痛苦、后悔……或者将所有感情融化成一体的，恨意。

以及被那些感情驱使的暗魔法所指向的，是特定的人物，还是整个帝国。

威尔细细打量着沃尔夫，沃尔夫握紧拳头，一步不让。

许久，威尔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哎，年轻人长大了，”威尔的气场松懈下来，他欣慰又惆怅地感慨了一句，“好吧，我同意。你去吧，在芙洛拉城藏好你的尾巴。”

沃尔夫深吸一口气，他差点原地蹦起来，满脸惊喜地反问：“真的吗？谢谢团长。”

“滚吧，你有你自己的判断。”威尔笑骂道，“作为黑翼的副团长对于危险分子的调查吗？真心话呢？”

“……这就是真心话。”沃尔夫哼唧了一声。

“傻缺，我也年轻过，我也有过朋友。关心朋友是不需要找借口的。”威尔看着之前搁置在桌上关于东部和雷奈城的简报，默默地揉了揉眉心。

感谢您的阅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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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幕 第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