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行路难(二)

李去尘再次睁开眼时,闯入她耳中的就是这么一句让人心惊耳热的话语。

这掌柜显然自作主张,误会了她们二人的关系!

李去尘正想开口解释,但一个“不”字还未吐出,就被谢逸清径直抱着往楼上走去。

她竟然不介意么?李去尘的耳尖更烫了。

还未从惊羞与睡意中缓过神,李去尘恍惚间抬眸,谢逸清线条流畅的下颌便被纳入视野中。

谢逸清眉眼锋利,可下颌肌肤柔软细腻,惹得李去尘不禁伸手想要触碰那片白皙,仔细瞧瞧这皮肉与骨骼到底如何缝合得恰到好处,让搂着她的人生得俊朗又不失婉美。

可她刚探出手,便被谢逸清敏觉地捕捉到了动作。

谢逸清脚步一顿,低头含笑地看向她:“醒了?”

鬼使神差下伸出的手行至半道就被人抓了个正着,离自己身体有些远,离原本的目的地也不算近。

李去尘这下才完全被羞赧击退了睡意,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悬在空中的手掌别扭地被主人调转了方向,李去尘反手按在了谢逸清的手臂上,声音发虚地澄清:“我自己可以走的。”

于是谢逸清俯身小心地将她放在了客栈地面上,郑重其事得像是在放置自己最珍视的宝物,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磨损。

李去尘双脚落地,顺手扯了扯身上的道袍,低眉顺眼地不敢看她,面色愈发红润:“其实你可以叫醒我的。”

“无妨,看你睡得熟,不忍心吵醒你。”谢逸清嗓音清朗,仿佛所有的关照都只是她顺手而为之,让人其实不必介怀。

天字一号房里虽然布置整洁,但毕竟是南诏小城外的偏僻客栈,故而屋内除一桌两椅、一书案外,就只摆放了一张床。

李去尘束手束脚地将自己的包裹放置在书案上,转身看到谢逸清背对着她随手关上了房门,终于决定解决刚刚一直硌在心里的那颗小石子。

“方才为何不和那掌柜说明……我们并非妇妻?”李去尘斟酌着开了口。

她是不谙世事,但自然晓得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两人相知相许,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此时屋外天光已被昏暗吞没,她们刚进屋内还未来得及燃起烛火,而客栈大堂的葳蕤灯火却点亮了房门糊着的薄纸,谢逸清的颀长身影映在那片摇曳暖光中,很像做工精致异常的皮影。

可谢逸清还未回首,李去尘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静默了几息后,谢逸清转身走向烛台:“没有其它意思,只是行走在外,最好还是少些争辩,以防引人注目。”

她拾起一旁火柴,轻轻刮擦后用那点星火点燃了烛台灯芯,缱绻生长的灯火渐渐描摹出创造它的那张如画面容。

李去尘却觉得那根火柴像是划在了自己心口,让她生出了酸涩难耐的失落。

哦,原来她只是懒得同旁人解释。

李去尘的嘴角不自觉地坠了下去,那颗石子非但没有被碾碎,反而硌得自己有些发疼了。

“小道士,晚膳想吃些什么?”

在她暗自神伤时,谢逸清已在她身前站定,烛火光影映照得她的眉眼更深邃专情,周身栀子香味淡雅清幽,顺着一呼一吸淌入她的肺腑,如凛冽冷泉一般洗净她杂乱的心绪。

李去尘心中的空虚忽然又被她身上的幽香寸寸填满。

就如那南诏王所言,她愿意放弃安稳与自己一同远行已是幸事,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搞不清楚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李去尘决定先替自己肚腹解决燃眉之急,于是她恢复了笑意:“茉莉花炒蛋!”

茶足饭饱之后,人总是容易困倦的,特别是初次骑马颠簸一路的当晚。

李去尘眉眼低垂,便被谢逸清提议着早些擦洗休整。

可这屋内只有一道短小屏风,李去尘在屏风后感觉四面通透,很是没有安全感,因此迟迟没有宽衣解带。

屏风外的模糊人影从行李里摸出了一件物什,朗声向屏风后的自己交代:“我去找店家沽些酒。”

听见那人将房门轻轻合上,李去尘不禁往门口瞟了一眼,只见门外的摇曳人影其实并未下楼买酒,而是径直背倚着二楼木栏仰头饮了一口酒。

方才她在屋内如精致皮影,现下她在屋外如写意剪影,不论哪种都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潮热水汽袅袅升至颊边,轻而易举地烫得自己面色泛红。

原来她是在为自己考虑吗?

她见自己动作迟缓,便猜到自己有些羞赧,才谎称沽酒退出房间,实际上是给自己留下独自喘息的空间。

天字一号房内终于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谢逸清随意地凭栏,一手提着早在拓东城灌满酒液的葫芦,一边忍不住猜想,皓月被洗涤过后是否会更加皎洁?

谢逸清念头刚起又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明月又如何可被亵渎?

一会过后,屋内水声停歇,谢逸清又在房门外徐徐喝了几口酒,才推门进了房间。

受热汽晕染,李去尘面色绯红,正身着一身素白中衣站在书案前,从包裹里取出空白的符纸,眼瞅着架势竟预备着绘符。

看着她这副单纯认真的模样,谢逸清不禁有些想笑。

看来自己让她赊欠的那二两金子真的让她压力很大。

“小道士,累了一天还不睡?”谢逸清上前将李去尘手里的毫笔与符纸抽走,又拥着她往床榻走去,“早点睡吧,明日我教你骑马。”

李去尘控制着自己的脚步:“我今夜……打地铺就可以。”

“不可。”谢逸清将她轻推在床榻上坐好,“你得养精蓄锐,早点学会驭马,我们才能尽快赶到肃州。”

交代完毕,谢逸清正准备转身去屏风后收拾自己,却被李去尘又捉住了手掌:“那今晚我们一起睡。”

也许是刚用热水擦洗完身体的缘故,李去尘握着她的那只手比平时更温热,在这个距离里,谢逸清能清楚地看到李去尘的澄澈眼瞳中盛着点点烛火的微光,她身上氤氲的清新水汽味道将她们紧密包围。

过了一趟水的明月,确实是更清澈与明亮的。

谢逸清觉得自己腹中常饮的南诏醇酒,竟在今夜格外滚烫,烧得她口舌干燥发哑。

见她尚在犹豫,李去尘又解释了一句:“你若是明日没精神,又如何能教好我。”

她向床榻瞥了一眼,嗫嚅着又说:“这床铺……够两个人睡的。”

“好。”谢逸清用另一只手戳了戳床上人的手背,“一会我收拾好了就来。”

夜色已沉,谢逸清无暇多思,快速擦洗过后就和着中衣走向床榻,路过烛台时顺嘴吹灭了火光。

眼睛一时没能适应骤然漆黑的环境,谢逸清不由得摸索着朝着床铺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去。

颓怠的日子过久了,夜里目视的本领也跟着弱化了。

“这边。”一只温暖白净的手拨开黑暗向她伸了过来,自然与她掌心相对,将她径直往床榻上带去。

两人一同钻进了还算宽大的被子里。

南诏昼暖夜寒,此时已入夜许久,南风失去了日光的庇护,逐渐变得肆虐起来,颇为暴躁地推搡着窗户,挣扎着从缝隙中溜进屋内,冷眼嘲讽着同床共枕却默默无言的二人。

身旁人轻轻地攥着被褥的一角,缓慢翻身蜷缩了起来,感受到陈旧床榻随着她的细微颤抖而略有些咯吱作响,李去尘撑起半边身子蓦然开口:“你冷吗?”

“不冷。”谢逸清扣紧了被角迅速否认。

可能是五年前自己身上流失掉了太多温热血液的缘故,自己便在入夜后手脚寒凉,睡前饮酒有一半是为着让身子暖和点。

可这伪装太过脆弱,被李去尘轻易地识破。

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探出,先是触碰在了谢逸清的后腰上,然后顺着腰际向前捉住了她失温的双手。

“手这么冰,还说不冷。”李去尘另一只手轻轻往下按住谢逸清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面对自己,接着自然地捧住她的双手细细揉搓。

谢逸清像是没反应过来般静默片刻,随后想要抽手谢绝道:“不冷了,可以睡了。”

“是吗?”李去尘用指尖轻抚谢逸清的手心,尚觉不够温热,于是并未放手,仍是紧紧拢着她的双手。

又是一阵寂静后,李去尘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细碎的吐息扫过谢逸清的指尖与颈窝,不冷不烫得如一触即离的亲昵,她不禁有些颤栗地发问:“笑什么?”

“小时候我随师傅云游,刚到湖州时得以在好心人家中暂住一晚。”李去尘边将体温传递给谢逸清边回忆,没有察觉谢逸清已是呼吸一滞。

“那会我体质虚弱,哪怕盖着厚厚的棉被也觉得浑身发冷,最后是被那家独女抱着入睡的。”李去尘不由自主地将额头与谢逸清贴得更近了,“谁曾想如今我竟尚有余力,能够为你驱散寒冷。”

“后来呢?你与她……”喉咙紧得出奇,谢逸清鼻尖有些酸涩了。

“我每日都偷偷溜出道观与她玩耍。只是……”想到湖州城破的惨象,李去尘说不下去了,“不知道小今,现下怎样了。”

听闻此言,谢逸清几乎要落下泪来,鼻尖、眼角、喉头连通心口一起抽痛,如潮水般的满足与怅然将她托起又吞没。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与李去尘前缘匪浅,但是谢逸清总以为她已经忘记了十余年前泛黄老旧年岁里,那个曾经没有失去任何一人的自己。

那时所有人都在她身边。

可当李去尘真的用怀念又惆怅的语气,缓缓道出那段最纯真无瑕的过往时,她却发觉其实自己更乐意李去尘忘记她。

她更不希望李去尘知道,记忆里那个曾经给予她温暖怀抱的小今,如今成了这幅可怜怕冷的模样。

“抱抱我吧。”

可不可以像当初我拥住你那样抱住我,阿尘。

李去尘以为谢逸清仍是发冷,便与她再拉进了距离,右手从她颈侧穿过,左手环上她的腰际,将她很是周全地搂在了怀里。

李去尘用下巴抵住谢逸清微凉的额头,任由她不均匀的呼吸汇聚在自己的锁骨上方,像一片逐渐扩大的汪洋,让自己开始感受不到空气的存在。

酒香醉人意,沉香安人心。

寒凉暗夜里隐藏的一切痛楚,终究都在无言相拥里消失殆尽。

翌日,掌柜与小二手握水瓢,按照当地风俗为即将出门的客人泼洒清水,洗去旧日不顺。

客人大半也是南诏本地人,出门时手上已是备着蓄势待发的竹制水枪。

主客之间水珠交错,节日气氛骤然上升。

忽然,天字一号房的门被推开,昨晚那武人领着道士从中走出。

瞧见客人准备出门,小二眼疾手快地朝二人泼去了一瓢清水,却没想到那武人动作更敏捷凌厉,竟立刻从腰间抽出长刀,用刀鞘势不可挡地将那瓢水团当空劈落。

“客官使不得呀!”

不允许外乡人拒绝祝福,掌柜、小二与其她客人瞬间甩出数串水鞭,从四面八方向二人袭来。

那武人和道士已无处可躲。

趁着武人一怔的工夫,那道士更快地反应了过来,上前猛地将武人拽得转身,双手迅速环绕武人的脖颈,将她头颈严密地护住。

瞅见这一幕,掌柜眯起眼睛啧了一声。

好事,看来这道士也钟情于武人。

掌柜抬手又朝她们泼去一瓢清水,接着用年迈的嗓音悠悠唱起了南诏本地的一首情歌:

“玉龙雪水清又甜,不及阿妹怀抱暖。”

“愿作一颗沾沾草,随风贴在你衣边。”

懂茉莉花炒蛋的宝有口福了(

掌柜:嗑到了[墨镜]

云南情歌化用:“玉龙雪水清又甜,不及阿妹怀抱暖。愿作一颗沾沾草,随风贴在你衣边。”

明天!!!下一章!!!我们尘宝开始主场!!![撒花]

其实这两天作者有点活人微死了,说不被影响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又何尝不是一块独属于我的磨刀石,我和我笔下的人物一起成长——尘宝要历经世事洗炼道心,清宝要再次出发重寻意气,作者也要垂死病中惊坐起,周末存稿一万起[猫爪]感谢大家的阅读和信任![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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