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河西乱(一)

肃州定西城外,两匹骏马驮着一双身影蹄声纷沓。

“再往前赶半日路便到定西城了。”谢逸清抬手放在眉间,遮住越来越刺眼的日光,“小道士,日头越来越毒了,要不要在此歇息下?”

即便河西的夏日来得比其它地方更晚些,此处山头的灌木丛和胡杨林也已经披上了葳蕤的绿荫,将毒辣的阳光拒之门外,很是适合小憩片刻。

李去尘应声下马,双颊被日光抹上绯色。

谢逸清将水袋取下递给她,背靠着一棵杨树发问:“进定西城后,你预备如何?”

李去尘饮下一口已被晒得温热的清水,有条不紊地回答:“先找到二师姐,再合力设法灭杀尸傀。”

谢逸清便诚实地替李去尘分析在偌大城池中寻人的可行性:“道士不多,你二师姐这样的道士更是少有,想来我们在城中打听一二便可得知行踪。”

可李去尘却偏离了重心:“贫道二师姐这样的道士,具体是怎样的?”

谢逸清一怔,随后蹙起眉尖好似仔细回忆:“道法高深,心性纯粹?”

“那贫道呢?”李去尘倏然凑近,直逼谢逸清眼前,“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

那晚吴离询问她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当时只有自己回答了,谢逸清可并没接话。

谢逸清当时预备怎样回答?

这一问题在这些时日如同细小蛊虫一般,在李去尘不曾察觉时隐秘地蚕食着她的心脏。

直到现下小虫化为巨鲸,一口吞没她的耐心。

不料谢逸清唇角带笑地吐出了令她意外的判词:“良才美玉,举世无双。”

在她心中,世间只此一个李去尘,无人可比。

出乎意料的八个字如同一把燎原烈火,将李去尘的脸庞烧得滚烫。

从塞北跋涉而来的长风将这座山林吹得绿浪滚滚,与新翠枝头一并荡漾的,还有她这颗涉世未深的真心。

赧然间她又饮下一口水,再抬头就已被谢逸清递了一块被油纸包着的饼子。

“吃了这饼子,我们一鼓作气在日落前入城吧。”

李去尘乖顺地颔首,伸手将略厚的油纸撕开,发出“嘶啦”一声脆响,像是布帛与沙土摩擦的声音。

身旁正低头吃草的两匹马儿忽然双耳竖立,对着她们视线所不能触及的凸坡下方莫名其妙地嘶叫了几道。

在烈马的嘶鸣声中,好似还掺杂了不属于兽类的低吼声。

然而那摩擦与低吼只是消失了一瞬,忽而却由远及近节奏极快地闯进二人的耳畔。

不是裂纸音,亦非马鸣声。

又一阵微风从山坡下袭来掠过李去尘的肩头,这次它捎来的不再是砂砾被阳光炙烤的大漠味道,而是愈发浓重腥臭的腐尸味道!

李去尘咬了口饼子的工夫,那散发着血肉腐坏味道的怪物已奔至她的身后,抬起双手就要将她扑倒。

来不及绕至李去尘身后再拔刀,谢逸清霍然上前一步与李去尘脖颈相交,左手用力护住她的后心,右手依凭万千次拔刀的肌肉本能,从她的腰际环过将长刀骤然拔出!

利刃铮鸣之时,远处亦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刀光一闪而过,那凶恶死物瞬间头身分离。

暗红腥臭的尸血乍然喷涌四溅,谢逸清将李去尘紧紧摁在怀中,顺着挥刀的惯性带着她扭转了身位。

那令人作呕的血雨便只落在了谢逸清一人的后背上。

李去尘嘴里的饼子还没咽下去,一个耳旁赫然插着短箭的**头颅就闯入她的视线,接着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

她顿时咽不下那块饼子了。

身旁传来马蹄声,谢逸清警惕地保持着抬臂持刀的动作不动,同时目光随之朝刀尖方向望去,这才发现是一名身着藏青道袍、手持一把精巧弩弓的清冷女子驭马赶至了她们身边。

那女子以一支寒玉簪固定道髻,抵至二人身旁时,视线先是在李去尘面上与周身转了一圈确认毫无损伤,才在谢逸清环着李去尘后腰的手臂上略微停留,最后落在了谢逸清腰间系着的山鬼花钱上。

师傅所赠的周岁生辰礼,如今竟堂而皇之地挂在另一个人腰际?

“师妹。”那女子淡漠地唤道,目光又回转于李去尘的眉心,随后嗓音冷得仿佛天池里终年不化的寒冰,“你在南诏用符箓……”

“二丝姐!我来引荐一下这位善人!”不想要师姐在谢逸清面前诘问自己,哪怕嘴里的饼子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李去尘也迅速含糊不清地回应了一声,将谢逸清推至跟前。

她在南诏强行召五雷劈下的事瞒不过二师姐,现下她只希望可以晚些时候再和二师姐单独解释,而不是当着谢逸清的面,被二师姐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不需要谢逸清知道,自己舍了寿数助她灭杀尸傀,只因这也是她入世济民的意愿。

所幸被她这一打岔,那女子似坚冰一般的眼瞳便停留在了谢逸清的脸颊之上,迟疑了一瞬后犹豫着开口:“谢善人?”

于是谢逸清彬彬有礼地拱手寒暄:“尹道长,别来无恙。”

十年前和尹冷玉相识时,谢逸清已年近十五,少年人的五官经历军营尘土和战场血海的洗礼,已褪去孩童的稚气,崭露成人的棱角。

因此不同于记忆停留在童年的李去尘,见过少年谢逸清的尹冷玉轻易地道破了面前人的身份。

尹冷玉点头回礼,言辞直白:“谢善人果真没在皇陵里躺着。”

谢逸清面色一僵,随后露出了无奈的浅笑:“说来话长。”

李去尘终于将口中饼子囫囵吞下,很是想接着话头问下去,好让谢逸清将往事娓娓道来。

可方才自己差点被师姐质问,加之此地刚出现一头尸傀,此时显然不是该叙旧的时机,于是李去尘只能将好奇按耐下去:

“师姐,我在南诏遭遇尸变后,收信得知河西亦有尸乱,故而特来相助。你刚刚放箭果决,想来已是与这尸傀周旋许久?”

“是,你们在南诏竟也遭遇了此等凶物?”虽是讶然问句,可尹冷玉面上却并未露出吃惊神色。

“南诏尸傀凶险,大约是从吐蕃传来的,现已被尽数除去。”谢逸清佐证的同时又问道,“此处尸傀源头可有查明?”

尹冷玉抬起还攥着马鞭的手指向一个方向:“此处尸傀是从定西城边符家村游荡而出的。”

“尹道长在肃州待了已近两月了?”谢逸清计算着日子开口,“竟没有官兵来此处理吗?”

“最初尸变时曾有一队官兵来过,她们折损了小半人手将当时已经尸变的尸傀除掉了。”

尹冷玉面无表情地继续陈述既往事实,仿佛她只是在讲述一段虚构的故事:“众人以为此事已了,那什长便集结人马打道回府了,可谁知符家村被尸傀咬死之人正午在灵堂当场尸变。”

谢逸清听后面色一沉:“那村子岂不是……”

“是。”尹冷玉颔首确认,“村子里再无一活人了。”

“官兵呢?她们还来管过吗?”

“她们再也没有出现过。贫道去定西城府衙报了官,那管事的却说城外村中的动乱应是由郊外驻扎的漠北军统管,可分管此地的坞堡军营已是大门紧闭。”

谢逸清闻言神色一凛:“怕是此地驻扎的百名漠北军已全数覆没,那日归队的官兵可有被尸傀咬伤之人?”

“是。”尹冷玉轻闭双眼一瞬后又睁开,眉目一如方才般毫无温度。

“故而现下定西城被不日将出的两群尸傀环伺,如今已是危如累卵恐生大祸。”谢逸清在脑海里描绘出边疆堪舆图,眸光渐渐暗了下去,“定西城为肃州第一要塞,而肃州为西北抵御北蛮的第一道防线。”

南诏尸变大约是吐蕃大土司的手笔,这河西要地的尸傀背后是否也有北蛮可汗的示意?

吐蕃与北蛮又怎会不约而同地利用尸傀试探边界?或者说,这两件事根本不是机缘巧合?

看来不仅是那个人心急如焚欲图开战,外族人亦是虎视眈眈窥视中原。

难道方才安定几年的百姓,又要遭受战火纷扰吗?

李去尘见谢逸清面色不对,匆忙间攥住了她的指尖劝慰道:“数十日来并未有事端生出,或许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凶险,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符家村的情形?”

谢逸清顺着紧握着自己的手臂抬眸回看过去,只见李去尘清秀眉目温和平静,一身深蓝道袍将她衬得肤白胜雪,犹如盛开在边疆万里黄沙中的一朵幽香白兰。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抚平自己的一腔愁绪。

谢逸清不禁舒展眉头:“好,劳烦尹道长指路。”

三人处理完方才的尸傀身躯,便驭马快速向着西边而去,路程比想象中更近些,她们只花了一刻钟工夫便抵达了符家村周边。

那符家村位于一处山谷之中,再往西侧便是绵延不断的祁连山脉,北侧毗邻奔流不息的白亭河水,南边是片苍鹰徘徊的肥沃草原。

大抵为防野兽侵袭,符家村周边摆了一圈栅栏和篱笆,仅余下村口一处通道畅行无阻,这也阴差阳错地阻碍了已化为尸傀的村民全数游荡而出。

“前两个月尸傀动作笨拙,几乎未有碰巧闯出的,但从本月开始,这些尸傀却动作灵活了不少,每日都有数只尸傀游走出村。”尹冷玉凝视着远处村落,向身旁二人介绍着之前的情况。

而她们正前方村口处,赫然就有两只尸傀迈步而来!

开始第二个主线篇章啦,这段主线难度升级,这一章主要是交代信息,下章开始剧情感情都会逐步刺激,感谢大家的耐心阅读![撒花]

鼓掌欢迎本文最强助攻二师姐出场!(呱唧呱唧呱唧[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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