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侯府内宅。
昨日老侯爷、老夫人带着世子夫妻俩去了别家做客,因晚间吃酒暂住在那儿。谁料早晨醒来已然下雪,因侯爷和老夫人年事已高,特留在那儿暂等,待到雪下得小一点了再回来。
传话回来的妈妈把消息传给安宁苑和春溪园后,去给二夫人请安,劳烦二夫人在世子夫人未归的时候处理家中琐事,免得侯府上下没了体统。
邵氏明白潘氏是担忧还在怀孕的方氏,故而应下,去了趟秋芳园看望方氏,确保无恙后又到厨里吩咐一番。
临近晌午,雪渐渐小了,一早出门的逸昶堂小俞姑娘回到侯府。不多时,有消息递回来,老夫人他们准备动身,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府。
潘雪凝自早晨起便心不在焉地绣着花样子,听到消息后冷不防指尖被扎了下,忙放唇边吸去血珠,急切问:“此话可真?”
洁玉低着头,“千真万确。小姐一直吩咐盯着,我和洁珠半点不敢马虎。”
潘雪凝的心怦怦直跳,没想到事情比计划的更加顺利,若是等会儿事情发生不止二夫人和二老爷在家,恰好被其他归家的人正好碰到,便更为完美。
她向两个丫鬟再三确认:“现二老爷在外院书房,二夫人在和管事妈妈们准备午膳。刚才的午膳单子应当不够用了,听到大家都回来,单子得再添些东西,二夫人脱不开身。”
越说越兴奋,潘雪凝声音紧绷也压制不住那般的雀跃,“五爷喝醉了正在一个小院子里躺着醒酒。旁边只有个小厮伺候,给点银子就能打发做别的去,好解决。”
外面的天散去乌云渐渐亮起。
雪已然停了。
看似马上就要晴空万里的天气正如潘雪凝此刻的心,敞亮而又快活。
屋里烧着火盆,洁玉裹得厚厚的依然觉得冷,咽了咽口水,“小姐,五爷是刚才您灌醉的。若事后问起——”
“那时都乱作一团了,谁会管他的酒是怎么来的。”思路被打断,潘雪凝不耐烦地撇嘴,“一点小事而已。他自己要喝,怪谁?”
而且不论前世还是这辈子,姑母一直对这个庶子看似爱护实则捧杀,恨不得他接二连三犯错惹世子爷和老侯爷厌弃。
她只不过给了一顿酒而已,算什么大事,若这次能让五爷身败名裂,姑母指不定还要拍手称快。
潘雪凝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毁了小俞。可她不这么做的话,看姑母态度,开春是定会把她送回娘家的。
她不要那样的日子,她想留在这里。姑母当年是高嫁,侯府可比潘家富贵多了,前世早已习惯奢侈生活的她,再不想回到小富之家去。
今日安排了这一遭,就凭她是这件事的见证人,侯府也不会放她回娘家去,定会让她留在侯府做个嫡妻,免得留她在外面乱说。
若三爷疼惜小俞,指不定愤怒小俞的不本分,再加上怕她乱说,让她做逸昶堂的女主人。
再不济,让二爷娶她也行。左右她有上一世的记忆做保,定能活得风生水起,在京城一展才华。
洁玉还欲说些什么,被身旁洁珠扯了下衣袖,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二夫人在忙着府里大小事务。夏栀园内,大丫鬟采灵正在院子门口指挥婆子清扫前头道路的积雪,不时回头应付小丫鬟的询问指点她们该做什么。
有婆子招呼道:“可是表小姐有甚吩咐?”
采灵余光瞄见是表小姐的丫鬟们,觉得意外,扭头也和洁玉寒暄一二,“怎今儿有空往这边来了?快去屋里坐,天儿太冷了,我让人给你沏一壶好茶。二夫人前两日刚赏下的,好喝着呢。”
洁玉婉言推辞,道:“小姐听说二夫人今日忙得不可开交,特让我们过来帮忙搭把手。”洁玉说着,朝洁珠使眼色。
洁珠夺过旁边一个婆子扫雪的扫帚忙活起来。
因为雪天气寒,她伤痛发作动作明显迟钝。
采灵忙让婆子把扫帚拿回来,笑道:“可不敢让两位妹妹来这里忙碌,二夫人知道后铁定打死我,怎好让客人们动手。”
洁玉道:“姐姐别怪我们谄媚。实在小姐让我们去请小俞姑娘,还下了死命令,我们俩自忖请不来人,特求姐姐帮忙去一趟逸昶堂,又没甚可答谢姐姐的,只能帮忙做点小事。”
采灵心里突地一跳,警惕起来,后退半步审视地打量着眼前人,“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不在家中,二夫人忙碌无空见她。表小姐找她来是何缘故?”
“是花样子的事。”洁玉道:“小姐一直醉心绣艺,无奈手头没有最新花样子可参考。听闻小俞姑娘在三爷院子里见多识广,特向她讨教。”
采灵心里存疑,“为何非要这个时候叫她?”
洁玉还未答这句。
洁珠忽而开口:“平日小俞姑娘来给老夫人和夫人们请安,小姐是半个字都捞不着和她独说的。这次花样子事关紧要,小姐想正月里绣好帕子送给世子夫人做新年礼的。先前也想找小俞姑娘讨教,未曾如愿,今日特寻了机会来请。”
她现在很少说话,猛一开口嗓子发堵,声音吱嘎仿佛陈旧木门。
采灵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就把这里的事情都大致安排好了举步朝外走,“我去那边问问。能不能把人请到可不敢保证。”
洁玉拉了她手臂悄悄塞个碎银子,“劳烦姐姐说是二夫人请的,这样能够把人叫来,我们也好交差。”
采灵高声说了句“这可使不得”,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把两人间的碎银子亮出来,又当众把它塞回洁玉手里,“我只帮妹妹们传个话而已,无功不受禄,怎好要你银子。”
确保周围人都见那银子回到洁玉手里了,采灵方才加快脚步朝着逸昶堂去。
因雪积了薄薄一层,路上有些滑,清语就没让妈妈们跟来,叫上奉剑奉墨俩小厮跟着,随采灵往夏栀园方向走。
路上采灵明说了花样子的事情,问姑娘可方便往春溪园去。又道:“我不过是个传话的,姑娘若不愿去,我自和她们说去。”
奉剑听闻抱着小剑哼了声。
在院门口的时候,这丫鬟说二夫人找姑娘,姑娘才出院门的,守着逸昶堂的家丁可都听见,偏路上又和姑娘说了实话。
若往后表小姐的人问起来,守门的家丁定会说这丫鬟真真说的是二夫人找姑娘,都知这丫鬟确实是帮了表小姐了。哪知道路上还另一套说辞。
清语的脚步缓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恰在此刻,旁侧传来少女的娇笑,“哎呀,小俞妹妹在这儿呢,可是巧了。我想描花样子,实在没有好的可使,想寻你特往逸昶堂走,没曾想路上遇到。”
清语只能朝她福了福身。
如今的身份使然,且那么多仆妇丫鬟看着,当众做点不好的事情只会对三爷名声不利。她便客气地应付表小姐几句,“那些东西我都放在逸昶堂未曾带出。不然表小姐与我一道去逸昶堂,我到屋里拿出给你?”
那样的话,她没有公然驳斥姻亲主家,还能借机脱身不出逸昶堂。
不曾想,表小姐居然过来和她挽着手臂往里走。
“你现给我画几幅就好。”潘雪凝笑得随和,嗔道:“那院子我都不敢挨近,怕得很。上次几巴掌吓坏了我,可不能靠过去。”
既是把上次的吃亏亮出来,且与自己有关,清语没有三爷在旁便觉理亏。想侯府往后是潘氏夫妻俩做主,三爷身为弟弟不好与兄嫂闹太僵,只好答应下来。
她回头看一眼抱着小剑的奉剑,觉得安心得很,遂没多说什么,认真和表小姐讨论着花样子,边走边说。
春溪园的后罩房位于最里端。打开房间的窗户,看到的是春溪园后的一条小道,通往旁的地方。
清语和潘雪凝进屋。
奉剑和奉墨在廊庑下尽心尽力地守着。
奉墨踮着脚观望半晌,哎了声问奉剑,“你看表小姐的两个丫鬟,怎的出了春溪园往旁侧绕走?莫不是有甚事情打发她们出去做吧。”
奉剑紧了紧怀里小剑,哼道:“先前那么大的雪,八成是去扫雪了。”
奉墨狐疑地应着到底没再多管。
屋内没有点起火盆,较之外面少了风寒却多几分冷冽,清语刚进去打了个寒战,看屋内没有放置笔墨,询问表小姐是否现在就画花样子。
“莫要着急。”潘雪凝指着桌上一碟冷透的点心,“咱们先吃点东西再说。”
清语平时吃东西很小心,别处的不吃,只吃老夫人和二夫人房里做的。何况她和潘雪凝关系一般,对方于她还有莫名敌意,更不可能去沾。
便婉言谢绝。
潘雪凝再三的劝。
清语更加警惕,笑着推拒,起身打算离开。谁料刚要离开,身后一个帕子忽然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清语瞬间意识模糊,眼前全黑之前闪过一个念头。迷药?堂堂内宅的嫡出小姐,怎会有这种下三滥的东西。
她拼着昏迷前的最后一丝力气,拿起桌上杯子朝房门重重扔过去。无奈中药后力气太小,杯子没能直接撞到门板,一个弧度落下后在触地前略碰到门的下沿。
很轻的咚的声响。
奉剑在廊庑下朝门的方向看一眼,问奉墨:“你听到了吗?”
“什么?”奉墨满头雾水,“没有啊。”
奉剑不太放心,扬声问小俞:“你还好吧?”
屋内传来一声娇软的嗯声,像是小俞的声音,简短道:“没事。”又说,“有点困。”而后打了个哈欠。
奉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
奉墨觉得没必要,“就隔个门板而已,能出什么事,小俞喊一声我们就能进去帮忙。再说了,这春溪园是世子夫人的院子,她敢让小俞姑娘在她地界出事?若莽撞进屋反而要说我们仗着三爷疼爱乱使性子了。”
奉剑觉得有道理。
那些人总能拿三爷的各种行为来说些乱七八糟的,到最后全成了三爷的错。
洁珠和洁玉出了春溪园后绕到后罩房旁侧的另一个小院子。
听那间唯一放着榻的屋里传出低低喝醉打鼾声,显然里面的五爷依然沉睡,二人小心取来小姐一早就备好的东西,钻出此院绕回春溪园后面,于后罩房窗外小道上小姐吩咐的位置站立候着。
眼前窗户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模糊听到说话声,具体说了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洁珠突然问:“你觉得小姐和小俞姑娘,哪个好?”
冷不防听到的洁玉吓了一跳,怕得很没吭声。
洁珠道:“我觉得小俞很好。”
洁玉把头压得很低,下巴几乎抵着胸前。
洁珠仿佛没看清她动作,继续喃喃,“我的杖伤一直没好全,天冷了再添冻疮,又疼又痒难受极了。我不敢用力挠也不敢喊疼,因为小姐会说这是在外客居,不能惊扰主家,否则就罚我。前几日我在廊下候着,疼得厉害差点跌倒,被人扶起。我站好后一看,居然是小俞姑娘。忙说谢谢,又说对不住。”
她顿了顿,唇角溢出一丝笑容,“结果小俞姑娘说‘罢了,底层人的难处我明白,不是你的错。’”
洁珠侧头望向洁玉,重复道:“她说她明白我的艰难,她还说不是我的错。”又道:“我想为她搏一搏,我不能看着一个好姑娘这样栽了。”
洁玉惊骇莫名,“你疯了。”伸手去拽洁珠胳膊,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黏腻腻的,“你疯了,帮她作甚。就为那几个字?可她也是丫鬟,理解我们本就应当。你又何必。”
洁珠摇头。
不全是是为了那几个字。
可她没读过书,讲不清楚明白。
“你觉得这次过后我们俩还有活路吗。”洁珠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很坚定,抬头看向天边太阳,眸光清亮,“上次听了小姐命令,被姑太太责罚,小姐未曾帮我半个字。这次再出更大的事,我们可有活路?”
冷风吹过从领口钻入,洁玉脊背薄汗被寒气掠了遍,全背全身透心的冰凉。
里面说话声停住,这边的两人就没再吭声。
吱呀一声门响。
屋内的潘雪凝对着廊庑打开房门,对廊下候着的小厮们说道:“小俞困倦,睡着了。我扶她到内室歇一歇,你们在这儿等着。”侧身特意让出来给他们看睡着的小俞。
奉剑扫了眼,见姑娘是用下巴支着脑袋坐在桌边,先前姑娘也说了困倦。想着既是在廊下守着,肯定没问题,点点头应了。
奉墨探头想看,不料房门关得太快,他没瞧见。
屋门已关闭。
潘雪凝挪开窗边一个五斗橱,现出一道小门。这是她前世嫁过来后很多年才发现的,此时派上用场。
这暗藏的小门比柜子略矮一些。她打开门栓,让丫鬟们放轻脚步进屋,用拿着的绳子绑住小俞双手,再塞了布巾到她口中,免得中途忽然醒来坏事。她的那些迷药也不知能迷晕人多久,保险为上。
洁珠的话犹在耳畔,洁玉生怕她闹事,不时看着她,见她没有异动依然提着心。
春溪园后面这条道上平日无人过来,偶尔几个可能经过仆妇丫鬟已经被潘雪凝寻机早早支走。
屋后没人。三人弯腰出屋拖着小俞到了旁侧那个小院子。
刚进院子就能听到打鼾声,有几间屋,其中一间的榻上正躺了醉酒歇着的五爷越辰栋。
按照之前的安排,腿脚不便的洁珠守在院子外头,洁玉负责帮助潘雪凝把人扶进屋再安排好一切。
洁玉拼命朝洁珠使眼色。
洁珠恍若不觉,把院门关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待到院门紧闭。
洁珠从门缝看到潘雪凝和洁玉已经在安顿小俞朝着五爷那屋走了,深吸口气,拔腿开始朝着逸昶堂方向拼命跑去。
她飞快地跑着。
奇迹般的,身上居然不疼了。明明她的杖伤从始至终都没好全,关节吱嘎吱嘎作响不灵活,皮肤溃烂的地方反反复复在流脓。但此刻,伴随着快速的奔跑,她居然觉得身子越来越轻。
她觉得自己仿佛春天般的燕子,轻盈灵活,为了自己认为该做的正确的事情而飞翔,而前进。
当时闹起来外面只有两个小厮,成不了大事。她得去逸昶堂叫人,越多的人越好。
洁珠朝着逸昶堂的方向,不管旁人怎么看怎么喊怎么叫,始终秉持着信念,快速奔跑。
越崚非回到侯府后并未去逸昶堂,而是直接问收到消息后在门房候着的陆源:“家中状况如何。”
陆源一一禀了,最后添了句:“姑娘刚才被二夫人叫到内宅,还没回来。”
越崚非便也没让人跟着,独自大跨着步子往夏栀园的方向去。过了垂花门,他正待继续往夏栀园走,突然听闻不远处有人喊着叫着要去逸昶堂,脚步微顿望了过去。
有个披头散发的丫鬟被几个婆子扭打着拦阻,正是她说要去逸昶堂。
越崚非喝止婆子命她们退下。
谁也没料到三爷会突然回侯府,之前只遣了人说会晚归,提早回来却没有让人来说过。所有人见状都吓了一跳。
洁珠忙扯着嗓子吼,不停说着三爷,小俞出事了。
有婆子怕表小姐的人会牵连到世子夫人,忙去挠她脸掐她嘴巴让她不要多话。
三爷气势凌厉威严,再次怒喝滚下去。婆子忙不迭松手跑远,没谁敢再靠近只能躲在垂花门旁和游廊边缘观望。
那丫鬟歪歪扭扭朝着这边跑来,衣裳上透着血像是受了伤,又或者是旧伤重新裂开渗出鲜血。即便这般了,依然脸上挂着惊喜和满足的笑。
噗通一声,她跪伏在越崚非脚下。
洁珠趴在地上重重喘着气,看向三爷玄色金丝绣云纹锦靴。
因着刚刚的扭打,伤痛突然爆发,全身的骨骼肌肉齐齐叫嚣着撕裂。她努力拼着最后的力气说:“春溪园后侧边,有个小、小院子,平时无人。小俞,五爷,他们……小姐……”
洁珠没了力气,嘴唇翕翕无法发出声音,颤抖着手想抓住锦靴提醒,拼劲最后一丝也只是抬着指尖挠挠地面,细微发出一个字:
“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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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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