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影去过好几次北京,但对这个城市的熟悉程度几乎没有,每次去都是打飞的来回,三日内的行程,只够他逛博物馆和看展览,这次有晏关山带他去,假都请了一个多星期,晏关山要他只顾着玩儿就行。
两个人还没一起出门旅行过,下乡支农那次不算。离家前行李都是晏关山给收拾的。闻影过得太粗糙,**天的行程他背个包就想走,被晏关山摁着小包把东西全倒出来了。
“甭搞那罗里吧嗦的这些够了。”闻影嫌麻烦,叉着腰在旁边指指点点,“拖两个大箱子多费劲啊。”
“又不要你拖。”晏关山嫌弃地看了下满地东西,举起相机说,“半个包就装个相机,啧。”
闻影不想收拾,懒叽叽的听他“啧”自己也不回嘴。
看了半天看不下去,他蹲下想帮着随便收拾收拾,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疼了?”晏关山关切抬头。
闻影揉揉腰又想揉尾椎骨,哀怨地瞪了晏关山一眼,诚信心建议:“下次换个姿势。”
晏关山憋着笑“嗯”了声。
“去喂猫,这不用你管。喂完爱干嘛干嘛去。”晏关山赶他走。
晏关山耐耐心心拖了个天大的行李箱出来,一样样叠好放进去,又给闻影拿了不少换洗衣物,两个人的东西放一个箱子,还把第二天去机场的车订了。闻影心安理得地躺平,晏关山说难得假期,在他身边闻影可以随时随地大小躺。
反正有人宠。
下午到的北京,回酒店放了行李就直接去了医院。闻影每次给妈妈打电话都要和晏关山做一番无声的心理建设。
晏关山老成地说:“有事说事,其他不用硬憋。”
“你咋知道我在硬憋?”闻影表情都扭曲了,整个人也和长了虱子一样坐立难安。
晏关山笑笑没多说,只是拍拍他的背,像摸狗一样摸摸安慰他。
小朋友一样,遇到这种事会紧张可以理解,见地痞流氓他大摇大摆去,见久违蒙面的亲妈就像赴刑场。
闻影把脑后小揪松开随手抓抓又扎起来,扭过头问晏关山:“扎好了吗?有毛呲着没?”
“挺好的。”晏关山给他理理衣领。
“我是不是有病了,晏关山。”闻影开始抖腿,出租车快开到医院了,他无所适从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紧张,晏关山。”
晏关山握住他腿上的手,牵好说:“你慌你就贴着我。”
幸好病房里人不少,闻母住的单间,闻影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口看见三个西装革履的男女坐在沙发上,正和病床上的闻母开会。见来人探望,三人识趣地出来,错身时不住打量闻影和晏关山。
“我在门——”晏关山话还没说完,被闻影牵住往里一拉。
闻影闷声说:“一起。”
穿着病号服的闻母盘腿靠在床上,笔记本电脑摆在一边,纵使马上要手术了她脸上还是有淡淡的妆,头发微卷,气质出众。眉眼和闻影有七分像,只不过落在闻母身上,抬眉低眸尽是威严凌厉,不像闻影表面凶巴巴内里软趴趴的。
“我来了。”闻影上下嘴皮一碰差点喊了个“妈”字,这恐怕是他最生疏的字眼之一,最后还是把这字儿咽下去了。他牵着晏关山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一进门闻母就瞧得真切。
闻母绽开一个客气的微笑:“这位是?”
“我男朋友,晏关山。”闻影扯了扯晏关山的手,两个人的距离更近。
闻母面露诧异,但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
晏关山站得笔笔直直,大方地打招呼:“阿姨好。”
闻母点点头:“你好。”
介绍完,三人霎时陷入沉默,从生下来就几乎没见过面的母子,想要叙家常也实在叙不出个所以然,闻母没话讲,闻影不想讲话。晏关山把闻影拉到沙发上坐好,主动承担起聊天的任务,手术内容,注意事项,主治大夫是谁在哪里,还有哪些准备工作他都一一询问,大概是闻影在一旁出神地听着,闻母并不介意和盘托出。
三言两语间因为疏远和尴尬而长时间处于沉默,闻母在职场上是个游刃有余的女强人,面对儿子却挑不出哪句话说了合适。
她半天才勉强问了一句:“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闻影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是问自己:“挺好。”
“今年是不是要毕业了?”闻母脸上是职业微笑。
闻影连声儿都没出,点了个头。
闻母:“这次事发突然,麻烦你跑一趟,妈妈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见见你。”
闻影听笑了,真想见二十多年不会视而不见,打个飞的就能飞回来见的事,哪怕一通电话一条微信,但这些都没有,闻母当闻影不存在,闻影自然也当她不存在,既然双方都有默契,如今说这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就挺招笑的。
闻影笑着说:“不麻烦,我过来旅游的。”
闻母脸色一僵:“……”
又是让人窒息的沉默,母子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7楼712室,找刘大夫签字。”晏关山回过头,把闻影叫回神,“先问护士站拿一份术前准备单,这里能买的买了,差什么等你回来我们去外面买。”
闻影如获大赦,站起来就要走。
晏关山又淡淡交代了一句:“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病房只剩下两个人,闻母像是也松了一口气,苦笑着道:“我们家的事你知道的吧,小晏?”
“知道。”晏关山说,“他什么都跟我说了。”
“各人都有难处,我不指望他能理解我,这次他能过来我还是很欣慰的。”闻母轻叹一声,话题一转,“你俩在一起多久了?”
晏关山在心里四舍五入地一会儿,张口说:“快七年了。”
“这么久了?”闻母一怔,“国内社会对同性伴侣的包容性并不理想,你俩这样,会很辛苦的。”
晏关山一时没明白,闻母突然说这些到底是真的担心自己儿子因为同性恋的身份遭罪,还是她作为母亲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想要劝分。
“小晏,你多大了?是在读书还是已经上班了?”闻母问。
晏关山把自己的基本情况一一交代,闻母听完笑了下说:“还很年轻,年轻时候的感情不是那么牢固的,希望你别介意,我是过来人,怕你们一时冲动做了决定,将来发生什么不好收场,两个人都会在这段关系里受苦。”
晏关山郑重地说:“阿姨,我俩是成年人,考虑清楚后果才坚定地要在一起。闻影一个人过了那么久,该吃的不该吃的苦都吃了,以后有我管他,我能给他个像样的家。”
闻母脸上霎时有点挂不住,她忙找补:“这个儿子我确实有愧。”
“那你为什么还要叫他来这一趟?”晏关山也不客气,“养儿防老首先得养,不是每个月扔点钱给他就可以了,阿姨,我本意陪他过来不是想要指责你,可有些话闻影不知道怎么说,我得替他说明白。”
闻母抿唇,直视晏关山道:“你说。”
晏关山:“闻影来这是他心软,念着你给过他生活费,这点义务他得担。但之后如果还有什么事,麻烦阿姨找你想要的儿女来承担义务,至于这个你不想要的儿子,贯彻到底就好。你每一次联系他,无非是一次次提醒他早被抛弃的事实,你不觉得残忍吗?”
闻母手微微发抖,强忍着情绪,低头半天没说出话。闻影的外婆是第一个这样劈头盖脸指责她的人,她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是闻影的男朋友这样言语犀利地戳她软肋。
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做错事,闻母心里始终努力掩藏着这件亏心事,她想用多多的钱把愧疚盖下去,时间会让她愈合。时间也能让那个被扔掉的儿子愈合。
可晏关山直白地告诉她,闻影的伤痛只是结痂了,丑陋的伤疤留在那里,闻母每次自以为是的试探都是二次伤害。
“他外婆去世时,你本来有机会赎罪,如果你带着他一起生活,儿子还是你的儿子。可你甚至没问他的意愿,就隔绝了一起生活的可能性,再次抛弃了他。”晏关山记得每一个闻影说过的细节,听到的时候他心酸得不行,他继续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以后别再有意无意地将他扯进你的生活,闻影有自己的人生,你既然对他一无所知,不必强行装作想要了解。”
“而且他养得起自己,我也有足够的实力,让他过上很好的生活。”
“阿姨,我今天说的话十分失礼,但我不能再让你伤害他了,请你原谅。”
良久,眼底有泪的闻母只问了一句:“闻影是不是一直很恨我?”
“闻影从来没恨过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晏关山道,“就像你从来没爱过他一样。”
……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一大早做,有晏关山在,许多事闻影都不用操心,叫他签字他就签字,让他买好术后用品他就买术后用品,现在医院医护配备都很齐全,手术做了两个小时,麻醉一过就直接送进了看护病房,24小时有医生和护士守着,术后留置一日就送回普通病房,基本没家属什么事。
看护病房每天规定了探视时间,闻影和晏关山只能干巴巴地坐在门口等,快到晚饭饭点儿的时候,来了乌泱泱一群人,闻母助理们领着人过来的,闻影当时在玩手机,听见动静抬起头一愣。
助理:“这是闻总的丈夫和孩子们,刚从国外赶过来。”
闻影打量着他妈妈珍视的家人,她的外国丈夫身材挺拔颇有气质,她后来生的小孩儿也和闻影差不多大,混血儿浓眉碧眼很好看,他们才是一家人。闻母要不是这次生病急需在国内做手术,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跟她现在的家庭坦白,她有过一个儿子。
对方同样在打量自己,外国佬伸出手说了句标准的“你好”,闻影没接这茬,指指病房说:“她明天换病房,今儿得躺里头观察,你们盯着吧。”
对方中文不太行,一头雾水地看过来。
见闻影和晏关山站起来要走,助理赶忙道:“闻影,你们去哪儿?”
“走了。”闻影拉着晏关山头都没回地说,“这没我什么事儿了。”
助理不明就里地看了看外国丈夫,又看了眼病房,问:“你还过来么,闻总醒了或许想见你。”
“不来了。”晏关山替他回答,牵住闻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医院。
夕阳正好,医院门口熙熙攘攘,闻影站在人来人往间仰着头舒了一口气,一只手将他胳膊轻轻揽住。
晏关山紧挨着他站在一旁问:“在想什么?”
“在想……”闻影眨眨眼说,“肚子饿了,吃什么呢,北京这地儿我也不熟悉。”
晏关山笑了下:“订好了,我带你去。”
“是不是明天可以去玩儿了?”闻影扭过头眼巴巴的,眼底还带了点解脱的意味,“这彻底没我什么事了啊。”
“没你事了,现在就开始玩儿。”晏关山搂紧他,“想怎么玩我都陪你。”
一件事落听,它背后的意义于闻影却是将不太完美的一小段人生给翻篇了。万幸晏关山在,也万幸晏关山是作为自己的男朋友陪在身旁,闻影从对方的身上见证过一种勇气——亲子关系、家庭关系、既定的人生路径以及普世价值下所谓“对的事”和“正确的路”,都是可以断舍离的。
前提是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晏关山给了闻影另一种答案,想不清楚也没关系,我们还年轻,还会遇见无数种可能,但起码你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在他们努力构筑的二人世界里,允许“不想要”,允许宝贵的“自我”存在。
“我希望三哥是自由自在的。”晏关山曾经这样说过。
以至于站在群山之峰连绵不绝的长垣上,闻影目视恢弘的长城想的并非是历史沉淀下的宏大叙事,而是晏关山这句话。他似乎在这一刻才真切的感受到,晏关山想给他的自由自在是什么模样的。
“晏关山,你过来。”闻影朝远处伸着手,叫了一声。
晏关山背着包,抬着闻影的相机左拍拍右拍拍,他们这几天就像最朴实无华的游客,仿佛第一次来祖国的首都,在各种挤死人的名胜古迹走马观花地玩儿。
听见人喊,晏关山抬着相机走过去问:“累了吗?下去找个地方吃饭?”
“再站会儿的,你过来陪我一起站会儿。”闻影二话不说就牵住他。
晏关山不让他牵,把对方的手往衣服里一踹,晏关山搂紧闻影往自己这边靠靠。
闻影说:“咱俩这旅游是不是有点蠢。”
“嗯?”晏关山忍着笑,“像小学生的夏令营,是吧?”
闻影:“我哪知道,我又没参加过夏令营。”
“我也没有啊。”晏关山耸耸肩,“那就当补回来了,别人家小朋友以前都能来北京看升旗,明天我就带你去升旗!”
是真把自己当小朋友带了,闻影斜眼看了看自家男朋友,可爱。
“其实吧……”闻影忽然开口说,“这几天感觉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就我妈那事儿,你懂我意思么。”
“懂的。”晏关山捏捏闻影的肩。
“我设想过无数场景,想过他们良心发现回来找我,也想过他俩就跟现在一样,到死了都当我不存在。但不管是什么状况,我都很想有个机会,能直截了当地断绝这些关系。”
在脑子里模拟过很多遍,暗爽又荒诞,但闻影知道实现不了,好像不止是见不到对方的原因,如果真见到,闻影觉得自己还是会有顾忌,会不敢。
闻影:“就那天,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走的,还有点恍惚,她现在应该都能出院了吧,没给我电话我就知道这事儿过去了。”
“是过去了。”晏关山说,“她以后也不会再找你,没脸找你。”
“晏关山。”闻影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跟她说过什么?”
晏关山点点头只是问:“如果我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会生我气么?”
闻影诧异地睁大眼睛:“有多难听?!说给我听听。”好像还挺期待的样子。
晏关山一五一十地交代完,补充道:“我以男朋友的身份说这些,当然,也是以监护人的身份,我觉得她听懂了。一个她二十多年不愿负的责任有人抢着要了,还不撒手是在等什么?”
“哦哟,把你能的。”闻影听他这些霸气语录直想笑,忍不住怼他,“自己给自己封的监护人啊?”
晏关山摸摸自己的领口,“邦邦”拍得生响:“官方认证,怎么你还想赖啊。”
“我是学你。”闻影坦言,“你可太勇了,对你父母。你替我说了我说不了的话,这事儿就没那么难了,挺好挺好。”
晏关山道:“它要难其实也难。”
如果不是当初一个人艰苦的时候遇到了闻影,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和信心,有闻影在体贴和照顾着他,“离家”本来就还是很艰难的。
如果不是后来找到了闻影,晏关山再次觉得自己的生活幸福满溢,提得起劲儿去憧憬二人的未来,“断绝关系”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开得了口的。
“它要简单其实也简单。”晏关山总结道,“你让我有勇气去做任何决定。”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闻影扬起脸和晏关山接了一个绵长的吻,面前是披着金黄的连绵长城和青山,身后来来往往陌生的游客,他们自由自在,他们在吵闹的人世间无所顾忌地接吻,他们只有彼此。
夕阳下的北京不是旅程的终点,闻影计划着和晏关山去很多很多地方,朴实得像小学生一样旅游也没毛病,要看大好山河,要看新奇事物,重要的是一起去。分享无聊或有趣的心情,把一帧帧的别样景致变成二人共同拥有的人生回忆。
他要把家里的照片墙扩大扩大无限扩大,里面不再只是风景和旧红包,有他和晏关山,在各种地方拥抱亲吻手牵着手的样子。
人生那么长呢,闻影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富裕的人,还有好多的时间去收集和定格爱意,把幸福变成具象的小物件儿,攒着攒着,那小家可不就堆满了。
攒着攒着,他和晏关山可不就幸幸福福地过了一辈子了。
那个遍体鳞伤被扔在宠物医院的野小子,终于是被心软的神捡回了家,爱会让短暂的生命变得长久,他们会长长久久。
爱也让他长出了血肉。
晏关山就是闻影的血和肉。
——全文完——
同步更新了三篇番外,都不长,是时间流逝之后他们俩将来的小故事,毕竟是日常文,他俩以后日子怎么过的,有没有生活得很好,事业学业有无顺利,番外里会交代。
这本到写完了都没能V上是我没想到的[笑哭],糊糊作者实在无能为力让更多人看到它,但它依旧是我很喜欢的鹅子,因为是全文存稿,所以在写的过程我没什么压力也没受外界影响,节奏可能是慢的,剧情也是简单的,大篇幅在日常上,开这本的初衷就是想讲一个朴素简单的故事,希望为数不多能点进来的读者宝宝喜欢这个故事,也喜欢他俩。
当然也特别感谢你们一直在评论,不管是不是气氛组,靠着这些评论我心态才没崩掉,由衷感谢。
下一本或许依旧是V不了没人看,但我还是会继续写的,可能写个武侠,反正已经糊穿地心也不怕数据更差了,可能写个朝堂,和这本风格不一样的剧情为主的故事,恳请看到这里的宝宝们能点一下预收把文先收藏一下,专栏里预收都是有可能要写的。
希望下次开文的时候你们还在呀。
没几天就过年啦,祝大家平安健康,蛇年大吉![彩虹屁]咱们下一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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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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