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片闹哄哄，兵荒马乱。

田景攥着鞭子骂骂咧咧，护院们裹成了面粉团儿，有的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找水洗脸，状况好的在田景的指挥下试图顺着梯子往上爬。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伸长了脖子往房顶上看。

容栀麻利上了屋顶，转身将梯子推了下去，刚要往上爬的护院重重摔到了地上，梯子砸到了几个人，“哎呦”声响成一片。

做完这些，容栀小心翼翼站起身，朝下面喊道：“田景不把家主放在眼里，要打死人啦。”

“快来看呐，田景草菅人命，要死逼人啦。”

容栀一通喊，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府里的下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田景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是知道的，对他逼迫人的行为见怪不怪。

此刻让他们觉得稀奇的是，容栀竟然敢这么跟田景作对，场面闹得这么大，不知她要如何收场。

有人低声道：“你们不知道么，容栀用了狐媚手段讨了主子欢心，这会儿哪还会把田管家放在眼里。”

“田管家可不是吃素的，只要她还在府里，就不怕田管家找她麻烦？”

“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不跑就只能被活活打死了。”

“快看，有人来了。”

萧琰带着人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外面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人，里面是几个浑身挂着白面的护院，田景站在中间，指着房顶叫骂。

他抬头，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容栀，叉着腰神气十足的跟田景对骂。

萧琰额头青筋直跳，只觉自容栀来了萧府，府里的热闹比之前几年加起来都多，她简直一天都消停不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萧琰沉声道。

不久之前，一个叫小顺子的小厮将他拦了下来，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说田景带人要打死容栀和厨娘柳红，求他来救人。

他以为会看到容栀挨打，叫得声嘶力竭的画面，没想到被打的人却比打人的还要嚣张神气。

护院们见萧琰来了，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田景小跑着过来诉苦，“主子，您也看见了，容栀这贱婢实在无法无天，奴才正要给她点教训，然后发卖出去。”

萧琰听得皱起了眉，“她做什么了？”

田景狠狠道：“她和柳红私自用府里的厨房做糕点，还让人拿出去卖，实在没有规矩，不仅如此，她还打伤了护院，踩坏了屋顶。”

做糕点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她还挺有能耐，还能打伤护院？

萧琰抬头，视线对上容栀讨好的笑，又看了一眼白头白脸的护院们，感到有些好笑。

她倒是机灵，又是洒面粉，又是上屋顶，只一个人就把满院子的人折腾得够呛。

“做糕点的事，她已征求过我的意见，”萧琰转向田景，冷声道：“谁给你的胆子随意伤人性命？”

田景额头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以前萧琰从不管这些事情，他就以为可以随意处置府里的下人，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谁知到了容栀这里，萧琰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想到近日府里的传言，田景双膝一软，立时跪了下来，“奴才没想伤人性命，就是想惩戒一下，好叫她明白府里的规矩。”

萧琰整了整袖口，缓缓说道：“四十鞭子，只是惩戒一下？”

“奴才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想真打那么多，”田景伏在地上，开始磕头，“主子待容姑娘不薄，奴才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最后一句就是在说，容栀和萧琰关系不菲，他在试探萧琰的反应。

萧琰没承认也没否认，眼神晦暗不明，垂眸没有说话。

身后的人群中又响起了议论声，萧琰朝后看了一眼，围观的人群立刻四散开，邓雪茶的身影一闪而过，也随人群离开。

院中清净多了，萧琰抬手让田景和护院们也离开，等人都走了，才背着手，又向房顶上看了过去，眯着眼问道：“好玩儿吗？”

容栀感觉他似乎生气了，但这非她所愿，也不是她主动挑事儿的，于是十分真诚的解释道：“我这都是被逼的，真的。”

萧琰面色平静，温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她。

容栀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我，能下来吗？”

萧琰眸光松动，视线落在到在地上的梯子上，看了片刻后，朝容栀扯了扯嘴角，露出半个笑来，“既然有本事上去，也该有本事下来。”

说完他又添了一句，“谁都不许帮她搭梯子。”

容栀：......

什么仇什么怨，他不是来帮她的么，怎么又不帮到底了？

萧琰给了容栀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随后转身离开。

萧琰走后，柳红和小顺子想搬梯子过来，好让她从房顶上下来，容栀拒绝了，“他说了让我自己下来，你们就别帮忙了，免得他迁怒你们。”

小顺子担忧道：“这么高，容姐姐你怎么下来？”

容栀探头往下看了一眼，脑中瞬间传来眩晕的感觉，这可比那堵墙高多了，强行跳下去估计会摔断腿，她强撑道：“哎呀，也没有很高嘛，我有办法的，你们忙你们的去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柳红叮嘱她，“别死撑，实在不行我们夜里来，没人会一直盯着的。”

等人都走了，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容栀起身远眺，屋顶的青瓦从近到远连成一片，最远处是湛蓝的晴空，薄云几片点缀其间，一轮晴阳高悬头顶。

大片自由的风拂过，衣摆轻轻飘起。

自她站立处，往下是烟火人间，往上是辽阔天地。

这一刻她想到了从前很多个日子，她像现在这样站在屋顶上感受凌冽的风，抬头望出去是重重宫墙，没有尽头。

天空被挤压成一小块，跟她的院子一样小。

容栀环顾四周，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了下来，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天色暗了下来，将黑不黑，天空一轮薄月，几点星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容栀缓缓坐了起来，若不是后背被硌得生疼，她还能继续躺着，伸手往后一摸，被鞭子抽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伤口过了这么久已经不留血了，但痛得厉害。

该怎么下去呢？她又朝下面看了看，一眼就瞧见白日里放梯子的地方空了。

片刻后，一个小身影从屋里出来，看到容栀后激动道：“容姐姐，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怎么叫你都没反应，还好你没事。”

容栀不好意思道：“刚才睡了一觉。”

她一抬下巴问道：“梯子去哪儿了？”

小顺子有些沮丧，“我本来想晚上架梯子让你下来的，可田管家带人来将梯子带走了，说有急用，我拦不住。”

“没事儿，”容栀此刻倒不着急了，不甚在意道：“你不知道星空有多美，在这睡一觉也不错。”

小顺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知道星空有什么可看的，天天不都一个样么。

书房中，萧琰正握着一本书在看，半天没翻一页，青枫进来掌灯，各处的灯火依次被点亮，照得屋子里亮堂堂暖融融的。

萧琰状似不经意问：“她还没下来吗？”

青枫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答道：“容姑娘还在房顶上，听说好像在上面睡了一觉。”

萧琰：......

她居然还有心情睡觉！

是知道自己下不来，所以干脆赖在房顶上了？

青枫想了想，又说道：“听说，她后背挨了田管家一鞭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闻言，萧琰握着书的手骤然收紧，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我知道了，”萧琰转而问道：“拜帖送去宋云寒那里了吗？”

宋云寒多年前在云城买过一间宅子，昨日到云城，今日他们就把拜帖递过去了，但宋云寒似乎是个爱玩儿的，一到云城就带着宠姬出去逛去了，今日一天都不在。

青枫回道：“送是送了，但人出去了，一直未回。”

萧琰能猜到宋云寒是怎么想的，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自然懂得待价而沽的道理，现在是他们有所求，宋云寒自然要晾他们几天，在气势上先压一头。

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生意，他想玩儿就多玩儿几天。

青枫离开后，萧琰放下手里的书卷，打开门出了屋子，轻轻一跃上了房顶，朝着厨房的方向略去。

容栀双手枕在后脑，正看着璀璨的星空发呆，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身侧。

她转头，看到萧琰站在一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来了啊，”容栀从容的朝他打着招呼，没有丝毫意外，好似在此刻见到他只是很寻常的事情。

萧琰不解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容栀伸手指向天空，笑着说道：“你看，星空多美啊。”

看星空？

萧琰抬头，黑色的幕布上缀着点点钻石般闪动的细碎颗粒，神秘而遥远，猝不及防撞入眼底。

他忽然惊觉，好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看过星空了，就算是在幼时，每日的生活里也充斥着琐碎的事情，要读书练武，习字修身，哪有心思看什么星空呢。

星空竟是这么美的么？

他从前居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