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王宫与牧场的看守者，特洛尔斯对开启亚空间的大门这种事驾轻就熟。

然而身后獠牙血口的魔族们也紧追不放，势必要将他们斩杀带回祭坛向魔神谢罪。

牧场空间大多是荒凉险恶、天灾横行的地界，特洛尔斯刚进入就被强劲的气流差点掀翻。

魔族们穷追不舍，张开巨大的骨翼穿行而来。

特洛尔斯再度撕开空间裂隙，就这样一连跳跃了几个空间。

兰瑟被魔兽的一双翅膀护在背上，在强烈的颠簸之中强行醒转。他的潜意识不断地暗示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不是可以放任的时候。

特洛尔斯察觉到他醒了，“抓紧我！”

兰瑟乖乖照做。

特洛尔斯展开了最后一双翅膀，飞行速度大幅提升，很快就甩开了身后的追兵。

然而贵族们已经在所有的牧场都发下了追杀令，就算甩开了王城里的恶魔，牧场里的魔族也会追杀围剿过来，就像蝗虫一样穷追不舍。

恶魔的箭矢和火球流星雨一般铺天盖地，就算特洛尔斯再强大，在困守王宫的时候被消磨去了大半的魔力，现在的它早就不是巅峰鼎盛的时候了。

“魔力快要消耗干净了，最多还能再打开一个不能定向的异空间。如果那里是地狱，你会后悔吗？”

兰瑟紧紧抓住魔兽的背，力度之大连娇嫩的指甲都变形陷入了自己的掌心，脸上的血液让他看不清周遭的细节。

尽管如此狼狈，但他还是雀跃地高呼：“我不后悔！”

就算真的到了地狱门口，至少他走到门前的这一段路是自由的，沿途没有玫瑰，但是有只为他盛放的漫天火雨，也不失为一种浪漫。

他果然骨子里还是个浪漫至死的魅魔。

特洛尔斯振动翅膀打落追击的箭矢，将魔力汇聚到口中，喷出一口灼热的炎息，击穿天幕一般打开了亚空间的入口。

兰瑟只感到一阵失重，在天翻地覆中急剧降落到另一个世界。

“尽管没有明显的病灶，然而他的心脏已经呈现出无可逆转的衰弱迹象，现有的医学手段也只能拖延恶化。继续治疗的意义不大，强行将他禁锢在维生仪器里也不是我们所希望的。”

“先生，我知道很遗憾，我们建议采取更人道的做法，听从患者的意愿……”

从医疗室出来后，史密斯医生遗憾地进行宣告。

围拢过来的亲属神色哀戚，患者年轻的母亲平日里勉强维持的淡然温婉再也无法继续，薄薄的眼皮再也藏不住泪，把眼泪流到红肿。

亲属中还有一位当地的老管家文森特，被聘用的这些年一直在照料少年的病情，和史密斯医生都成了老相识了。虽然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但他还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失去一位亲人的哀痛。

“没关系的朋友们，他得到了你们的爱和国际上最先进的医疗服务，上帝会保佑他的。”

史密斯医生安慰道，唉，手术台上的少年看起来远比他们这些成年人平静得多。

最后一场手术结束后不久，病患的家属们便在医院的协助下，将病人连同维生的仪器一同搬上私人飞机，连夜启程归国。

这是东方人固有的“落叶归根”的想法，那位母亲余生将在故土里守望儿子长眠的地方。

当老管家文森特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帮小少爷抬轮椅的时候，内心的难过还是忍不住浮现在脸上。

他耷拉的眼袋总是装满了忧虑，他很遗憾这里不曾因为病情好转而舒展过。

他用满是皱纹的手与少年相握，这个总是囿于轮椅和病床的少年，分明有着修长的身材，俊美的样貌，单从外形上看，谁也看不出他和其他健康人群的差异。

文森特不明白，他的先天性心脏病明明已经得到了及时的医治，为什么还是没能治愈。

“我多么希望这不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他语气哽咽。

少年轻轻回握他的手，却说不出一句话。那双漆黑阴郁的眼睛仍旧黑沉沉的，再不见更多的情绪波动。

他一定早就跟每个人做好了道别，甚至因为练习了太久，真到了现在反而有些厌倦。

文森特知道他的小少爷并不适合煽情，也许现在就正在把所有的力气拿来在心里抱怨他这个啰嗦老头。

飞机起飞划过夜幕，奔向大洋的彼岸。

文森特忽然想起自己曾向夫人问过少年名字的含义。

那是托起云朵的意思。

“很安静，似乎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啊。”

特洛尔斯甩开了魔族之后，悠哉地发出了对夜景的评价。

飞行变得平缓，兰瑟冒出脑袋用剩下的右眼打量这个新的世界。天上静谧的群星簇拥着皎洁的月亮，下面是远离陆地的茫茫大洋。

在大洋彼岸，一片璀璨的灯火温柔地等待着。

没有怪物的嘶吼，没有魔法的攻击，高塔擎着一盏盏灯光，照亮这个平平无奇的世界。

兰瑟忍不住雀跃地呼喊起来。“我们去那里！”开启新的生活！

特洛尔斯很满意：“这里的生灵好像都不会飞，狩猎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飞机内，只听得见仪器运转的声音。少年静静地躺在床上，母亲守在他的身边，心力交瘁满是疲态，拗不过他的意愿才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动态监护生命体征的曲线正一点点凝滞衰弱，随时可能中断。

母亲说“落叶归根”，坚持带他回国。父亲那边难得也说了这样的话，这是除了打钱和重复寒暄以外难得的新鲜。

恐怕是自己病危影响到了股价波动，自己那位生父想要借此向外界炒作新闻来稳住局势吧。

舷窗外，月光应该还没有消散。母亲说月是故乡明，他在故乡还没来得及建立值得留恋的记忆，那几分凄凄的月色在哪看，于他的心境似乎也没有不同。

天上群星闪烁，看似冰凉如水、连缀成片，实际上是一颗颗无时无刻不爆发着剧烈核反应的恒星，远隔着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真空，孤独地爆发又消亡。无论是多么壮丽伟大的事物，在宇宙的尺度里都只能在寂静中黯然谢幕。

但是上天好像要故意跟他开个玩笑，只是轻轻抖落些许微尘，就在一个将死之人的心上激荡出异样的波澜。

他的瞳孔因为诧异而放大。

一头形似老虎的金色猛兽背生六翼，载着一个头戴月桂花冠和头纱的黑发少年，小巧的耳垂上缀着两个银色耳环。

他身上只有一件形似罗马长袍的纯白褶裙，不知为何沾染了血污，仿佛刚从哪个战场上逃离，在他娇弱美丽的外表上平添几分血性的坚韧与生机。

血污模糊了他的半张脸，他本应该为此而痛苦，却似乎无心在意，高兴地扯下繁复的花冠头纱，在被送上祭台前，管教的格兰特意为他插上了来自玫瑰园最美的玫瑰，声称这是只有祭品才有资格得到的“祝福”。

现在他将它毫不留情地从高空上丢弃，似乎挣脱枷锁一般地畅快得意。

少年本不信上帝的，但……这是来接引自己的天使吗？

高呼开启新生活的魅魔扯下了代表着献祭的花冠，花瓣纷飞坠落，沉默的大海将永远埋葬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祭品。

就在他们忘乎所以的时候，兰瑟一扭脸却陡然看见了身边飞着一只翅膀不会扑棱的铁蛾子，铁蛾子上还凿出了玻璃窗，窗里有个身上插着许多管子的少年，正面带不适地捂着胸口，震惊又默不作声地瞅着他。

“……”

面面相觑的瞬间，正张开双手拥抱世界的魅魔，迟钝地感受到了高空稀薄空气带来的窒息。

浩瀚无边的高空，忽然好像变得有些拥挤。

魅魔连忙趴下，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这里没人会飞吗？这个会飞的铁壳子是什么？里面还有个病恹恹的家伙，我们好像快要把他吓出毛病了！”

特洛尔斯也知道自己太得意忘形了，“没感觉到魔力的波动，还以为只是雷响，大意了。”

特洛尔斯发现这玩意儿不是生物，看起来也没有要攻击的意思，于是抖搂抖搂六片大翅膀超过去往低处飞去了。

扑通，扑通——

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颗心脏在与那个神话般降临的少年对视时短暂地漏拍，他以为那个恍若堕天的天使要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带走。

然而现在，这颗心脏，却顽强地跳得越来越快了……

魅魔和魔兽离陆地越来越近，为了避免意外，特洛尔斯生生挤出几分魔力用于隐蔽身形，最终体力消耗过大，降落在人烟稀少的郊外。

A市的夜晚突然下起大雨。

一辆满是泥点的面包车焦躁地飞驰而过，从路面上溅起大片的水花。

空荡荡的乡村街道上只有一辆电动车小心翼翼地开着。看见是名女性，面包车不怀好意地逼近，雨天路滑，电动车车主被吓得躲避不及，连人带车跌到在泥水中。

还来不及叫骂，面包车停下来，走下一个中年男人，径直去抢车主身上的包包。

“抢劫啊！救命啊！”

“叫什么叫，再叫我开车弄死你！”

抢劫犯粗暴地扯下车主的包，见她纠缠上来又狠狠地踹了一脚过去。

“住手！”

抢劫犯的注意力被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雨声嘈杂，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行凶者也无心分辨，他的手臂被拽住时只有被阻挠的暴怒。

他甩开女人的纠缠，准备将怒火施加给另一个纠缠上来的弱者，那个不知何时上前拽住自己胳膊的小孩。

抢劫犯转身，看见雨里站着一个白裙子的孩子，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大部分容貌，下巴尖尖的，露出来的半边脸却满是血污，正在用一个血糊糊、黑洞洞的眼眶盯着他。

他看得很清楚，那个创口格外新鲜，好像还冒着血液的热气。那血液随着苍白的手指抓住自己的胳膊，血色在雨水的浇打晕入衣物的深色里，那点活人的温热全然感觉不到，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那画面真是惊悚得不行。

他又听见这个异样的孩子嘴里嘟囔着什么，不像人类的语言，倒像是什么咒语。

他一身蓄势待发的蛮横肌肉冷飕飕地冒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冻结在原地。只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想起了电台和网络上各种耸人听闻的车祸鬼故事。

“啊啊啊啊有鬼啊！！”抢劫犯被眼前所见和自己的臆想几乎把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甩开了掣肘狗爬似的蹿上车。

坐在驾驶位的同伙嗤笑他惊慌的傻样，不屑地说：“哪里有鬼，老子撞死他！”

话音刚落，司机就看见自己同伙瞪圆了眼睛惊恐的望向自己身后，伸出食指哆哆嗦嗦地指向车窗。

司机回头一看，一个幼年贞子正贴在他的车窗上，制造出两个经典的血手印。

那个白衣小鬼抬起脸，露出的脸庞像个圆润鲜嫩的桃子，任由雨水顺着尖尖的下巴往下流淌，那幽幽的柔弱魅惑，背着昏黄路灯，不但不见娇弱，反而有股刺破柔和假象的锋利。

司机一瞬间心神摇荡，但感知到危险的身体本能地踩下油门，在尖叫声中加速冲了出去！

这下不管是人是鬼，都要被碾个彻底了。

电动车车主茫然地看着面包车拖着那个孩子疯狂地加速，轮胎在雨天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砰——”一声巨响刺痛耳膜后归于寂静，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在深夜的街道里茫茫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