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全晨很负责任,白无秋交代他盯着章景一举一动,他便从早盯到晚,吃饭上茅厕都不放过,章景忍无可忍,终于在一天晚间,扯着白全晨扭打到一处,白全晨又不敢动用真格,上蹿下跳躲着章景的攻击,还是惊扰章老头了,出面将二人调解开来。
那日后,白全晨则明白了一个道理,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之前他就应该多听听师父的话,也不至于一根筋被章景差点打晕厥。
不过相处下来,白全晨也发现章景并非表面的刻薄,看似不通情理之下,其实心思细腻,待人处事深思熟虑,且非常孝敬。或许是水土不服,章老头的近况急转直下,几近恶劣,甚至失禁,口齿不清。
章景急得每日坚守在章老头身边,整个瓦房都浸着苦药味,白全晨也跟着青年去镇子上做了生意,挣取外快补贴药钱,分担章景焦虑。
好在老天有眼,章老头的病况恶劣七日后,有所缓解,也不枉章景和白全晨费尽心思。白全晨彻底放下偏见,佩服章景的耐心与坚持,俩人破天荒坐到一起说起闲话。
白全晨问章景,这么多年磨难,为何只字不提,还苦苦坚守苦崖村,与世隔绝。
章景抿了口茶,笑道:“哪来的坚守,不过是苟活于世的牵挂罢了,若不是家中老父,早就没了寄托,还管甚么荒州。”
白全晨不解,又问道:“难道你就甘心任由清白毁于世间,让那些小人占尽风头?”
自家公子对章景一直别有用心,事实上也一直在追溯几年前的案子,来苦崖村这些时日,刺史府催了几次,都硬生生拖沓过去,其中的艰辛他与许桥都有所目睹,章景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惹得许桥没少蛐蛐。
白全晨便想问问章景,想知道章景内心想法,要说根本的话,还是不忍心看白无秋围着章景转悠,还得不到回应。要是让白家大公子知晓了,他和许桥都要露宿街头了。
然章景却是挑眉调笑,放下茶盏,目光如炬:“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难道说我反抗就会得到谅解么,你不是我,自然体会不到我的心境,我不怪你,因为你也是奉命办事罢了,一样可怜。”
被拆穿心里活动,白全晨被章景的目光烫得一哆嗦,这种不怒自威的威压一旦散发,便将白全晨压得抬不起头,由于先前都是按照白无秋吩咐办事,都快忘了章景是个长辈,此刻窘态被章景尽收眼底,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就好像章景才展露出本身的冰山一角来。
“才没有,我是自愿跟着公子来的,况且我们不是已经在调查幕后黑手了吗,只要跟我们公子统一战线,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白全晨抖着嗓子,尽量用正常的声音道。
真是令人嗤笑的话语,章景垂眸,没再接话,独自站起身子,拍了拍白全晨的肩膀,用温和的口语道:“辛苦了,晚上犒劳你一顿。”话落进了屋子,与漆黑融为一体。
白全晨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也说不出来,章景不似白无秋,脾气古怪让人难以捉摸,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毕竟章景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夜幕很快降临,章景烧了一大桌子菜,摆的都是寻常日子吃不到的荤菜,红亮的薄油淋在切好的鸭肉上,炸好的鱼块翻卷着焦黄,蘸水的酸辣直直打开味蕾,更不必说各种清炒的时蔬,爽脆嫩口,让人欲罢不能。
白全晨便把中午的不快抛掷脑后,大快朵颐起来,吃得满嘴油光,看向章景时才觉得有些失态,便收敛了不少。
看着桌子上一摞碗碟,章景眉毛一抽,但还是保持良好的微笑,问道:“不够吃的话,我再去蒸点饭。”
白全晨咽下饭,冲章景摆手示意不用,伸手去够茶壶,章景拦住他:“茶都被你喝完了,我煮了米酒,在灶房。”
闻言,白全晨噎着嗓子去灶房舀了大半碗,给章景也捎了碗,章景只喝了几口,就忙着去给章老头换药了,徒留白全晨一人解决饭菜。白全晨的胃口跟白无秋可以说是师出同门,一大桌菜肴愣是一粒不剩,吃的直打嗝。
进了屋子瘫软倒床,呼呼大睡,格外香甜。
章景看了眼沉睡的白全晨,确定没有反应后便封锁了门窗,将章老头唤醒,章老头迷迷糊糊的,感到身下传来颠簸动静,冷风刮到脸上才发觉已经到了户外。他才记起章景前几日的话,说季家到处搜寻自己,为了不麻烦白无秋特意找了新住处。
这件事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知晓,章老头能理解,白无秋已经照顾他们这么多时日了,若是这个节骨点把人家朋友牵连了,不知造成什么后果,便选择同章景隐瞒。
父子二人抵达六庄时已是两日之后,章景当了全部家当,包括留给母亲的银饰。银饰是他做官时攒的俸禄,然则抵不过天命,母亲还来得及穿戴就离世了,章景便用箱子锁起来留到现在。
可现状岌岌可危,章老头的身子越发严峻,余施说过章老头发的寿命最三月,如今已是四月,超出一个月已经感天动地,前些天的变动却差点吓死章景。
至于答应白无秋的事,章景确实欠缺考虑,被白无秋的巧舌如簧迷惑,结果白无秋一走就是十余天,连个音信都没有,一度让章景以为做了个梦,反复思索过后,还是先将把荒州的事放到一边,至少要让章老头安享晚年。
章景不能保证,一时的风平浪静会捅出何动静,就算他能接受,可章老头扛不住,要是让章老头知晓当年的事情,怕是不能安心养病,章景还是希望自己爹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就这样,章景不得已当了银饰,雇了车队,来到六庄。章景求学时曾在六庄待过一段时间,与同窗买了间陋室,不过同窗考了秀才后便转去教书了,屋子自然而然留给了章景。
时隔多年,章景再次回到六庄,心中说不出的感慨。这个地方伴随他渡过的年月,渐行渐远的同伴,回忆如柞水般涌现。章景自嘲笑了笑,将陋室清扫干净,添了物件后与章老头住了进去。
——
白全晨顶着痛裂的头醒来,目光所至之处,晨光泛着暖意照在窗柩上,窗纸晕开金色的光芒。白全晨从床上爬起,捂着涨涨的脑袋,却怎么也打不开门,心中一惊,想到昨日片段,白全晨没由的感到不好。
等他破窗后,章景和章老头已不翼而飞,俩人从苦崖村带来的东西也一件不剩。白全晨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检查了每一处角落,再也没能找到章景,他就知道闯了大祸。
难怪章景那么反常,敢情那顿饭是断头饭,白全晨气不打一处来,想摔杯骂人,可一切都挽回不来了。让白无秋知道他没看好章景,这辈子都别想在白家混了。
白全晨崩溃的蹲下,痛恨锤头,抬眼间却瞄到藤椅上有一抹白色,他好奇凑近,是一封信纸。不用说就是章景留下的,白全晨愤愤撕开信条,展开里面的信,只有寥寥几行,写着:
此举无心,三水小兄不必担忧,是我一人为之,如若公子问起,只我一人之责,与三水小兄无关。
我已离开岭南,勿找,勿念。
章景致上
白全晨两眼一黑,险些晕去,人已经离开岭川,这让他怎么找,好在章景还有点良心,留了信纸,不然白无秋质问起来,就算是跳河也洗不清了。
当然,这也不是好事,白无秋好不容易找到章景,怎可能放任章景离开。趁着白无秋还在荒州,白全晨得做好十足的准备,就算是大海捞针也要把人找回来。
目下仅凭一人之力完全不够,还要许桥帮忙协助才行。
也不知许桥何时能从荒州回来,要他一人去找也不现实,情急之下,白全晨写了留言,交代的事情经过,拜托青年保管,自己踏上了寻找章景的路途。
虽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章景,但绝对比在原地等死的情况好。
许桥再到青年家时,就是这么个情况。望着冷冷清清的瓦房,陷入了沉思。随后转眼将事实告知了白无秋,正忙得焦头烂额的白无秋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瞬移到岭川,奈何手头上的事物一件接着一件,抽不开身。
这才半个月,章景就反悔了,连手下白全晨都没了影信。茫茫人海,要他找到三人,真是天大的‘惊喜。’
本以为事情尘埃落定,只差铁证,不想老天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白无秋伏在案牍上,山一样高的公文堆砌得眼花缭乱,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一样。一想到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白无秋拾起一本文书砸到地上,满腔的怒火得不到宣泄,惹得侍卫奴仆个个退避,不敢上前伺候。
许桥走到门口听见里面的动静,差遣了众人,亲自敲开了门房,白无秋正揉着眉心,一脸疲惫。
“公子,我已经派人去寻了,白瞎子留了信,估计在岭南一带。”许桥将怀中的一堆卷轴放在案上,看着白无秋不为所动,迟疑片刻,还是提醒道:“近些天来,个别长史对公子的理事较为不满,荒州的土地分配耽搁太久,北边爆发小规模慌乱,长史和司马却视而不见,这些卷轴是左思参军规划的示意图,请公子过目。”
白无秋瞟了一眼卷轴,指着地上一堆书卷,道:“先放这儿,上次让你去办的事如何。”
许桥道:“文潜还在催,不过前几年的税收记录全部调出,就差稽查。”
“嗯,北边我会遣人督察,待我批完这些公文,亲自去会一会他们,你先稳住暴民,分发一些补贴。”
许桥欲言又止,却还是道:“明白。”白无秋自从回到荒州后一刻不曾停歇,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白无秋还未发挥,那些个各路老东西便撺掇着要白无秋难堪。专门挑一些陈年烂摊子给刺史府,存心刁难白无秋,这个节点又遇章景私逃,白无秋要气炸了。
但不得不说的一点是,白无秋无论遇到何事,总能迅速冷静下来,方才动怒成那样,也是气急败坏,现在再去看他,人已经好了七分,继续拾起笔写了起来,看不出一点情绪。
看来这次是真伤了白无秋的心,把白无秋气的都不愿再提及章景的字眼了。许桥叹口气,见白无秋没有下文后,便准备离去。
白无秋叫住他,悠悠道了句:“大公子的吩咐不必当真,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把这些没用的拿走。”话毕,将一摞文案推到案前,看了眼许桥:“还不拿走。”
许桥尴尬地将其一一抱起,看向白无秋的眼睛时多了份心虚,料是他也想不出,白无秋竟然知道大公子的手段,他只是奉命行事,世家的爱恨向来不懂,大公子不喜白无秋屈身荒州,只能在背后使使阴招,锅还得他来背。
要是白全晨在的话,说不定会好些,此刻只好快步出了书房,让人掩上门。
几个婢女见许桥如获大赦,将头垂得更低了,连白无秋身边人都如此,更不必说里面的人是何样了,只怕这几日难熬,等许桥走远了,都互相推辞着送茶水。
远在六庄的章景全然不知,还在操心着章老头的病情,白日里找了份苦力,在渡口帮忙卸货,给章老头攒药钱。
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章老头一副恹恹样子,撑不了多久,章景却日复一日照顾,煎药,就连渡口的船夫都劝他放手,别折磨自己,章景闻所未闻,还是坚持着本意。
有些之前认识他的人认出章景,好奇章景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到渡口当苦力,笑他白痴。章景也不解释,终日一人来往,就好像他的世界除了章老头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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