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头自然察觉不出其中的气氛,章景喂他喝完药,才记起白无秋,于是亲热把两人叫到跟前道:“长福,这就是那个旅客,你把钱袋还给人家没有。”
章景道:“还了。”说着又瞪了眼白无秋。
白无秋蹲在床边,与章景的脸挨得近,能瞧见章景更加青黑的眼圈,昨晚一宿,章景都没有进屋子,白无秋不死心守了一晚,结果就是看见比他还憔悴的章景。
章老头浑然不知,只是笑呵呵道:“那就好,说起来白池比你小三岁,你可要多照顾些。”说完又对白无秋道:“昨天招待不周,今日不如留下来吃个饭吧。”
白无秋肚子早就饥肠辘辘,听章老头留他吃饭,一个劲道好,章景眉头皱的更深了,但碍于自己父亲面前,只好忍气吞声。
白无秋见状,大胆不少,趁章景去端饭,给章老头又是捶背又是倒茶的,嘴巴涂了蜜一样甜,很快俘获了老人家的欢心。
章景手艺一直不错,清晨薄雾未散,他就背着背篼进了桦林,去年冬日的枯叶重重叠叠,经过雨水泡打,腐成了天然养料,无数菌子探出头来,甚是可爱,章景不费吹灰之力装满了半个背篓,到溪边洗干净了,又见水芹菜嫩的喜人,便薅了一大把,回来搅着韭菜,剁成沫包了饺子。
白无秋吃了两大碗,还不过瘾,却见章老头半碗都未吃完,章景也一脸黑线望着他,他才讪讪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章老头也乐呵,从前家中只有他跟章景两人,章景很少活泼,除了碧春偶尔串门,基本没和其他人交流过,现在多了个人,家里总算活跃了些,于是见缝插针道:“长福,我听白池说自己无处可宿,不如留下住一阵子怎么样,正好有个人解闷。”
章景被呛的直捶胸口,缓过来后道:“不行,他可住不惯咱们这种乡下屋子。”
此话利落干脆,不留一分余地,章老头顿了顿,似是没想到一向顺着他的章景会拒绝他,但转念一想,章景到底见过世面,若白池真是大户人家,住在这种地方是有些不妥,于是道:“白小公子,长福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这儿确实寒酸,你不如另寻他处吧。”
白无秋精心的计划眼看要泡汤,心中不甘,只好撒泼打诨挪到章老头身旁,装作一副可怜样子,低声哀求:“章伯伯,您可别这么叫白池,白池只是一个做小生意的,父辈也务农,不会介意的。”
章景没惯着他,又道:“做小生意的,钱袋挺沉。”
这下换做白无秋黑脸了,章老头再迟钝,也听出章景言外的讽刺,枯瘦的手朝桌子一拍,滚烫的茶水沿着杯面溢出,烫到一截皮肤。
白无秋动作快,立即把茶壶放远了,想拿脸巾给章老头垫着,却被章景一把推开“爹,你这是做甚么。”
章景心疼的给他吹胳膊,章老头把胳膊收回,不让章景去碰,“章景,你念书就是这样做人的?”
章景的手僵在半空,从小到大,除非他惹祸了章老头才会直呼他大名。他爹淳朴,涉世又不深,自己确实没有设身处地替他着想。
末了,他站直了身子,恭敬地向白无秋拱手道:“白小公子,是我唐突了,抱歉。”
语气不再勉强,是实打实的诚恳,白无秋心脏好像被人揪过一样,事情的发展偏离自己的设想,他本想将计就计,讨好章景父亲,待在章景身边,却不想弄巧成拙,伤害了父子的和气。
“章伯伯,其实景哥哥是为了我着想,我一个男人确实有些伸展不开,您千万别怪他。”
章老头也后悔自己的话严厉过头了,章景为了他吃了不少苦,他每天只用躺在床上,可家里的吃穿、支出、田地打理哪一样不是靠章景。
偏偏章景真的顺着他的意做了,叫他不知如何是好,真是年老了不中用,只会唉声叹气。
“爹若是想留白小公子,那便留吧,屋子我会整理一下,不会委屈了白小公子的。”
许是氛围太过凝重,章景率先打破宁静,章老头见有台阶下,连忙附和道:“如此便好,我年纪大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不掺和,送我回屋吧。”
白无秋喜不自胜,嚷嚷着要亲自背章老头,章景不放心,嫌弃把他扒拉开,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斗嘴,虽然大多时候是白无秋自白,但气氛终于活跃起来。
章景将那间空着的房间打扫干净了,给白无秋铺了被褥,细心的放了一盏油灯,杂物则搬到自己屋子,让本就狭窄的空间更加拥挤,连落脚地都得斟酌着踩。白无秋表示自己可以搬过来和他一起睡,果断被拒绝后,只敢趴在窗户偷看,章景被他扰烦了,干脆搬到客堂睡到长凳上面,至此,白无秋才停下骚扰,本分起来。
——
耳钱来取钱的那天,天空又飘起小雨,章景戴着斗笠,怀里还捂着刚出炉的米糕,翠绿的棕榈叶包裹得严实,发出淡淡清香。
耳钱走得急,出门时忘记余施的叮嘱,来了苦崖村头,雨丝斜斜落遍山野,村民吆喝着牲畜,才注意到一个孩童躲在树下,急得赶紧把人拉到屋檐下,留了蓑衣便离开了。
章景看到时,耳钱正缩在门槛发抖。他疾步走近了,耳钱站起身来,朝他鞠躬道:“章先生,我来取钱了。”
章景扶起耳钱,耳钱的刘海早已湿漉漉一片,他把钱袋递给耳钱,耳钱只掂量了下,就收入囊中,章景疑惑道:“不数数么?”
耳钱却摇头“我家公子说了,不用数。”
章景怔愣住,随后会心一笑,把米糕塞给耳钱,耳钱年纪虽小,却不缺礼节,急忙摆手道:“章先生,耳钱收不得,您还是拿回去吧。”
章景道:“一点心意,收下吧,你家公子也爱吃,正好一起分了。”
一听自家公子爱吃,耳钱立马犹豫起来,章景又忽悠了几句,耳钱才小心的收到怀中,章景怕他着凉,又把斗笠脱下给他。
耳钱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章景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日子便很快磋磨过去了,白无秋的脸皮也越发厚起来,逮住机会就把咸猪手伸向章景。
当然,除了白无秋,还有随时会拜访上门的白无秋的侍卫,生活越发烦躁,几个人气的他上了火,口舌生疮,想骂都骂不出来,不过说实在话,他父亲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最近都能下床打太极,同那几个话痨一坐就是一整天。
挺好,除过白无秋,不停盘问他的嫁娶之事,碧春的婚事近在眼前,他才没心思与白无秋胡闹。
三日前,他上山砍了一颗椿树,本打算做成长凳给碧春做礼物,白无秋说要帮忙,想着反正他闲来无事,便应允了,结果被白无秋两斧劈裂开,毁得不成样子。
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白无秋掺和进来,白无秋闯了祸,不得不放弃,转而又投入到厨艺上,一来二去,竟也做出几道拿手菜,章老头更乐呵了,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宠。
白全晨和许桥感到新奇,连着蹭了两天的土豆丝和凉拌折耳根,再不敢趁着饭点来章景家。
章景一门心思都投入到木工上边,也没管那么多。
是夜,院落灯火通明。
章景脱了外衫,勾着腰雕刻凳子最后的细节,木屑打成卷堆到他膝盖,如雪绵密,白无秋撑着下巴,眼皮上下打架。
章景嫌他挡道,把桌子搬到门口,木屑盖了白无秋一头,困意席卷了大脑,叫他没有力气收拾,小鸡啄米般的打着盹。
画面意外的和谐,章景刚蹦出来这一想法,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却从院外传来,接着就是砰砰的敲门声。
白无秋一个激灵,立即站直了身子,连困意都消散了。
大晚上,谁会上门来,章景停下手中活,让白无秋把桌子搬走,打开了门。
一开门,一道熟悉的身影就扑到了他的怀中,章景一个踉跄,险些带着碧春一起磕到桌角。
白无秋刚醒,就发现被撬了墙角,脸绿成了菜色,上来就要把碧春从章景怀中扯开。
碧春抱着章景哭得伤心,突然被一道强力拖拽,还未反应,章景又把那只碍事的胳膊挑开,替她抹了眼泪。
“白池,不许无礼。”
章景打断白无秋的动作,眉眼微蹙,白无秋哑然,一腔怒火如同被冷水浇得透彻,整个人愣在原地不知所动,碧春听章景说话,才发觉还有旁人,忙擦干眼泪,从章景怀中离开。
她转过头,与白无秋恰巧相视,对方霞姿月韵,气质斐然,只是那双美目正死死盯着她,似乎与她有深仇大恨。
“长福哥哥,他是谁?”
章景给她倒了杯水,扫了眼白无秋道:“一个租客。”
白无秋强压住心头的醋意,眼前的少女他认得,正是那天与章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人。
章景反应这么大,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不一般,况且他抱章景时万般险阻,换了这个女人就不一样了,为了不让章景讨厌,他只能装作出误会的样子,眯着眼笑道:“哎呀,姑娘,我一个男人下手没轻重,你别和我见识,话说这么晚了你上这儿来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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