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的第一天，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一天。
那天早上秋高气爽，孟从雪扎了个马尾辫，穿着整洁干净的校服，站在主席台下的等候区。
每年九月的开学典礼，宁城四中都会隆重举办，不但会请三个年级的学生代表上台轮流发言，还会颁发三个年级的期末奖学金。
期末成绩排年级第一名奖三百，第二名奖两百，第三名奖一百。钱不算多，只能算是学校对大家的一种激励。
代表高二年级发言的是第一名韩魄，孟从雪抬头看他，问：“你的讲话稿呢？”
高一和高三的学生代表手中都还翻着各自的稿子，嘴里默诵不止，看起来颇有几分紧张。
韩魄轻笑，拿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
孟从雪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就你得瑟，到时候看你忘词了怎么办。”
韩魄看了她一眼，他没说话，眼神里却写着“怎么可能”四个大字。
这番近似打情骂俏的样子让第三名的陈意很是不爽，他默默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向了一边。
孟从雪看着嘴角带着浅笑的韩魄，心里很是欣慰。跟自己做了一个学期的同桌之后，韩魄终于不再像之前那么孤僻，已经开始跟她交流，也会和同组的黎静和李闻说话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帮到了他，真的跟他成为了好朋友。
升完国旗之后，校长笑眯眯地给九个学生分别颁发了奖状和奖学金。孟从雪悄悄瞄了一眼，觉得信封里的钱比前一年的鼓了许多。
校长发言之后，便轮到了学生代表上台。高三的学生代表先上去，开始慷慨激昂的讲述他的高考愿景。
孟从雪听着听着，却笑了出声。
韩魄不由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孟从雪答道。
韩魄一脸莫名。
“我笑你一开口就是B大，人家高三学长都不敢那么说呢。”孟从雪揶揄道，“我倒要看看你明年要怎么写这个讲话稿。”
韩魄却也勾起嘴角，他回击道：“你怎么不觉得你才是明年上台讲话的人了？”
孟从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确已经在心里默认了韩魄才会是第一名。她有些着恼，立刻改口怼道：“哼，我当然觉得明年我会上台讲话……”
韩魄笑着摇摇头，还想说些什么时，就听得后面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韩魄！”
他猛地僵住，仿佛被冰水当头浇下。
孟从雪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学校清洁工衣服的中年妇女大咧咧地冲到了主席台下，她一脸蛮横地朝韩魄伸出了手：“给我。”
韩魄捏着奖状和信封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孟从雪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开始崩裂：“你现在来这干什么？”
“我干什么？”那中年妇女冷笑道，“还不是为了防着你乱花钱？”
韩魄简直不可置信：“我哪次没把钱给你？”
“以前是以前，现在……”韩魄的母亲瞥了一眼孟从雪，嘴里十分不客气，“该不会就是这个小……小女娃花了你二十块钱吧。”
万万没料到，韩魄的母亲居然把那二十块钱的事情记了三个月，还特意在开学典礼这天赶过来截胡。孟从雪瞠目结舌，正不知作何反应时，旁边站着看笑话的陈意却嗤笑出声。
“哟，韩魄，这是你妈呀？”他的言语中饱含讥笑和嘲讽，“阿姨也是不容易呢。”
“就是。”韩魄母亲见有人帮她说话，胆子愈发壮了起来，“我可不得好好管管。”
当时捐款的时候，陈意明明是在场的，现在却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打配合一唱一和，真是令人火气上涌。
“可不是嘛，要不是孟从雪，韩魄也花不了那二十块钱。”陈意一开口就阴阳怪气，仿佛当初嘲讽韩魄捐的少的人不是他一样。
韩魄母亲一听，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般，便立刻冲着孟从雪发难了：“你一个小女娃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多大了就学会花男人钱了？”
孟从雪怔住了，面对这滑稽的指责，她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韩魄一把拽住手腕，拉到了他的身后。韩魄挡在她前面，竭力压抑着怒气：“跟她没有一丁点关系，你拿了钱赶紧走！”
韩魄母亲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信封，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颇有深意地打量着孟从雪，又道：“不错啊韩魄，这还没娶媳妇呢，就要把娘忘了？”
一旁的陈意显然没料到领个奖学金还能看到这么精彩的戏，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
孟从雪终于忍不住了，她拧着眉头斥道：“陈意，那二十块钱怎么花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陈意，让他颇有些不自在。他正想开口辩解，就看到班主任杨老师走了过来。
她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在干嘛呢？韩魄，准备上主席台了要。”
韩魄母亲见到班主任来了，立刻拉住她的胳膊让她评理：“老师，你是韩魄班主任吧？你们班上女娃花韩魄钱的事你知道吗？”
杨老师一头雾水：“你是？”她看了看韩魄母亲身上穿的清洁工衣服，十分不解。
“……我妈。”韩魄半晌才开口。
“哦哦，韩魄妈妈呀。”杨老师出于对韩魄的器重，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你刚才说花钱……是什么意思？”
韩魄母亲毫不客气地指着孟从雪，说：“就是这个女娃娃，花了我家韩魄的钱。”
杨老师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似乎是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她咬着下唇，痛苦地憋着笑重复道：“这小姑娘，花韩魄的钱？”
“对啊，二十块钱呢！”韩魄母亲振振有词。
孟从雪不知该作何表情，她看了一眼韩魄，只见他咬紧下颌，攥紧拳头，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杨老师还是打了下圆场，“这小姑娘……”
“你们在这磨什么洋工呢。”副校长急匆匆走到主席台后的候场区呵斥道，“高一的代表都讲一半了，韩魄你怎么还没上去？”
韩魄母亲见到副校长，更是来了劲儿，又把这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此时一旁的陈意已是直接笑出了声，副校长表情怪异的看了看韩魄，又看了看孟从雪，终于开口道：“这位家长，我觉得你大概误会了什么。”
孟从雪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突然很想制止副校长继续说下去。
“这小姑娘家里是开厂子的，你儿子手里拿的奖学金还是她爸爸赞助的呢。”副校长皱紧了眉头说，“还有，上次她们班去夏令营的钱也是她爸爸出的，你跟我说她花了你儿子的钱？谁信呐？”
“……”孟从雪只觉得自己手里的奖状都要被汗水浸透了。
韩魄浑身都发起抖来，他低着头，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韩魄母亲终于消停了下来，看向孟从雪的眼神都变了。她笑眯眯道：“嘿嘿，开厂子的啊，那感情好。你们忙，我就先走了。”说完，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拿着那个装着六百块钱的信封扬长而去。
副校长见这个煞星终于走了，松了口气，抓着韩魄的手就上了主席台。
杨老师望着韩魄母亲的背影皱着眉摇头：“他妈妈怎么回事……我记得之前来开家长会的他阿姨人还行啊……”
她感慨一句，又往操场走去，回到了班级的队伍里。
孟从雪还在发懵，陈意却走了过来。他嘴角的笑还没褪去，看向孟从雪的眼神带着洋洋得意。他一张嘴就是嘲讽：“真不知道你是打算早恋，还是打算扶贫。”
“哦？”孟从雪虽然为人向来温和，但是怼人的时候也从不会输气势，她定了定神，反唇相讥道，“第三名还有脸在这狺狺狂吠呢？”
“你——哼！”陈意被堵得没话讲，一转头也走了。
孟从雪手脚冰凉，看向主席台。
候场区看不到前面的人，她只能听见高一代表发完言后，校长宣布道：“下面有请高二年级代表韩魄发言！”
底下响起如潮般的掌声，话筒被接过，调试时发出轻微刺耳的嘈杂响动。
孟从雪听到韩魄的声音响起：“我是来自高二一班的韩魄。”
他的声音仍是清越悦耳的，可只有孟从雪能听出来，那其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
韩魄的发言稿写得很不错，虽然刚经历完了一场闹剧，但他还是坚持着把这次发言撑了下来。
临近结尾，孟从雪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跑到主席台楼梯口，想等韩魄下来跟他把事情说清楚时，话筒里却突然没了声音。
全场师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孟从雪开始前的话一语成谶。
韩魄真的忘词了。
忽而她听到操场上爆发出一声大笑，她顺着声音望过去，正是他们班的方向。好在只有那一声，便被杨老师制止了。
主席台上的沉默是那样的久，那样的令人窒息，连台下的孟从雪都快要喘不过气了。长久的寂静之后，韩魄终于开口草草说完了结束语，走了下来。
“韩魄……”孟从雪有些害怕的唤他名字。
他低着头，不看她，也不说话。他脚下的步子却越迈越快，朝着校门口冲了出去。
他没法面对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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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开学典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