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稳傍晚回到家,站在玄关处换鞋,扶着脖子绕了绕颈椎,凡是外科医生,没有一个不是熟练掌握这个动作的。
连战在厨房里做饭,她从茶几上拾起一包黄色的薯片转悠了过去,身子靠在灶台旁,探头问:“这是什么,青椒?”
连战回头瞥了她一眼,身前还戴着粉黄相间的迪士尼饼饼围裙,“莴笋,这都不认识?”
陈稳无趣地哦了一声,低头慢慢地啃薯片。连战发觉她情绪不对,赶她出去,说厨房里有油烟。
陈稳这才缓过神来,抬头问:“你昨天晚上跟冉露在一起?”
连战脸上一怔,不动声色笑了。陈稳看他脸色,有点小气 ,下意识往他肩前轻捶了一拳,道:“笑什么,我跟你说话呢。”
“笑什么,笑你啊,你不是不在意么?我以为我跟别人怎么样了你都不会在乎呢。”
陈稳脸色别扭,说:“不是因为你 ,是……是因为冉露,她一个女孩子,总说自己胖了要减肥,晚上都不吃饭的,你干嘛要约她晚上出去吃?人家是不好意思拒绝你才跟你一块出去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连战关了火,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低头拱火一样注视她的眼睛,认真听她说。
陈稳推了他一下,脸上白里透红,嘴硬道:“约人半夜三更喝酒,亏你想得出来。”
连战抬手掐住她的下巴亲了一口,没有解释,拍了拍她的脸蛋让她出去,说:“油烟对皮肤不好,你先出去,一会儿再说。”
陈稳见他回头,又去折腾那一锅明显已经熟了的清炒莴笋,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半袋薯片,一鼓作气全倒了进去,“你自己吃去吧,看着就难吃。”
说完快步走出了厨房,生怕被连战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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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连战给她夹了一块红烧排骨,又盛了一小碗红豆莲子粥放在她面前,说:“一会儿吃完饭把密码改了。”
陈稳抬头,嘴巴上油腻腻的,像个食欲大开的小孩,说:“什么密码?”
连战抬手指了指入户门。
“换它干什么?”
连战无奈叹了口气,“昨天事出有因,你把家里密码给别人做得很对,但是事情已经过了,外人有你的密码,你就不会不安心?”
陈稳不以为意:“又不是别人,冉露诶,没事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家帮了你,好好谢谢就是了,密码趁早改了。”
陈稳有些为难:“用得到人家的时候就告诉人密码,用不到了就把密码换掉 ,被她知道了不太好吧。”
连战恨铁不成钢地往她头上敲了一记,“还怪我监视你,就你这点脑子,在美国那种地方没我的保护能安安稳稳地待六年?”
“改就改嘛,你打我干什么?”
“另外,冉露不适合做你的朋友,别什么事都跟她说。”连战继续说。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我不会害你,听我的。”
陈稳放下筷子,有些气:“总得有个原因吧。”
连战抬眼看她,表情有些严肃:“我不喜欢她,算原因吗?”
陈稳撇了撇嘴,重新拾起筷子,学舌道:“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你还大半夜跟她出去喝酒?阳姨说了,你大早上的还在耍酒疯。”
连战用筷子顶端揉了揉太阳穴,“是她确实帮了你的忙,又突然发生了一些事,我就顺道请她吃了个饭,是为了还人情,你别听风就是雨。”
他知道,冉露跟他以往在某些场合见过的女孩没什么两样,心计颇深,但因为智商的原因又深不到哪去,果然昨晚那档子事就传到陈稳耳朵里来了,好在陈稳是个没心眼的,什么话都跟他讲,脸上藏不住一点事,否则就以他俩目前这个状态,真要有有心人从中作梗,两人误会误会在哪里了都不知道。
“我有你就够了,别乱想。”连战不分时候地表白,甜美的字眼在陈稳听来早就是家常便饭,她没有任何感觉,犟了犟鼻子,不信他的话,但也不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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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两人坐在客厅看电视,连战拿着牙签给她剥葡萄,青绿色的葡萄剥开,一颗一颗地去了皮,像散发着果香的圆体翡翠,绕过她的手直接塞进她口中,湿润的指尖划过她的唇瓣都带着清冽的甜香。
陈稳无意识吸了一口他的手指,杏仁一样水汪汪的眼睛却还盯着电视机,只是上面是无厘头的古装爱情剧,连战很少看,在他看来这些弱化人物智商的影视还不如学龄前儿童的益智动画。
他笑着盯着自己的手指看,陈稳说不爱他,但是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骗不了人,她有洁癖,却从来不排斥他,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
电视剧里女主角在打斗之中说了一句慷慨激昂的话,陈稳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扭头看连战的眼睛,口气有些涩:“你打算在爷爷生日那天……公开?”
连战手下动作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初。他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手里绿色的葡萄被扒了薄皮却又没被完全扒掉,长在指尖之上,像新生的沾了露珠的绿玫瑰。
陈稳想说话,一个音调刚蹦出,连战手里的瓷盏却“当”地一声搁在了茶几上,堵住了她的嘴。
他身上的气势变化很明显,显然突然地就不高兴了。
陈稳想解释,摸起遥控器减了声音,自己主动示弱,道:“我觉得,可以,可以缓一缓……”
连战抽了两张纸巾擦手,慢条斯理的,又拿起她身上的遥控器关了电视,抬起她的下巴左右审视她的脸,睥睨的眼眸逐渐变得狭长,凑近她的嘴唇说:“你说,我听你说,这次又要缓到什么时候?”
陈稳推开他,自己心里也打鼓,她知道没戏,连战在这上面的执着好像因为她的抗拒而愈演愈烈。
她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她早完全从了他,他就后悔了,然后彻底对她失了兴致,那时候她才真正自由。
“六年前,你说要等你完成学业,好,我等了,本科读完读硕士,硕士读完读博士,我等了又等,你又说等你回国,好,我也等了,现在是又怎么了?又想说话不作数?什么借口?任你说。”
陈稳手指抓了抓身下的毯子,心脏跳动的频率不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闭嘴不言。是她理亏,她是个逃避型的性格,原本这件事刚爆发的时候她就只是推拒,由于中国古典小说中某些负心郎的刻画过于深入人心,她真的单纯以为世上感情都不会长久,现实中她身边的种种实例更是印证了她这样刻板的印象,因此她总觉得哪怕此时再真的真心,彼时也是转瞬即逝。她以为连战也是这样,过不了多久便会自然而然地放弃,可他却颠覆了她这样的想法,在强取豪夺之中变本加厉,生生把她架在了火上烤,一步一步紧逼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尚未完全得到的缘故。
总之,明明吃亏的是她,临了临了她却变成了需要给出承诺的那个人。
她偶尔也怀疑,她不知道连战为什么如此坚定,明明爱情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能爱她一年,爱她十年,再不济爱她二十年,然后呢?等她年龄大了,早过了青春与美貌的年纪,他还会喜欢她么,到那个时候男人背信弃义的劣根性怕不是会在他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到那时候该怎么办?她就连哥哥也没了。
“我知道你担心家里人不接受,可是被动的等待不是办法,小稳,你听哥哥的话,我会解决,这就是唯一的问题,解决了之后就一了百了了,你现在满心惶恐地等着有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你相信我,有我在呢,你怕什么?大不了就是分开,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结果么?”连战叹了口气,无奈地安抚,明明自己心里也在滴血,却总是劝她放下,如果他能再狠一狠心,早让她怀了孩子,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陈稳像只缩头乌龟,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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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段时间,陈稳总是心不在焉,就连上班的时候心里也总记挂着这件事。一次案例讨论会之后,大查房的时候陈稳跟在大部队的后面晃神,直到一个拐角,她身旁的一个男医生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免得她不看路一头撞上正在认真执行工作命令的智能扫地机器人。
“小心点。”智能机器人说,语气稚嫩,像是孩童录入的机械音。
身边的人噗哧一声笑了,声音从她斜上方传来,对方的个子比她高,五官英挺,剑眉星目,比连战也不逞多让。
下了手术,在手术室的医生休息室里,陈稳站在微波炉前热饭,周行森就坐在后面的吧台桌边。她第一次亲近,端着自己的饭坐在了他对面,正跟周行森说话的麻醉科同事见这架势,眼睛一斜,暧昧地在他们之间流动了几个来回,十分有眼力劲地抄起自己的盒饭走了。
“你咋了?”周行森从她饭盒里自然夹过那颗唯一的奶香浓郁的起酥蛋挞,去了锡纸,一口含进嘴里,只嚼吧了两下直接就吞了。
深渊巨口。
陈稳眼神不自在地看他,他倒是坦然,“嗐”了一声说,“你不是有事求我吗?吃你一个蛋挞不过分吧?除非你求的事连这点玩意儿都不值。”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求你?”
周行森嘴里嚼着饭,抬头瞟了她一眼,“你平时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不是求我能主动坐到我面前来吃饭?我可没去庙里烧香。”
“你嘴真损。”陈稳吐槽。
“好了,说你什么事儿吧,我一会儿还有台手术,他妈的,吴主任真是疯了,我们就是牲口也不能这么用吧,今儿还没过中午我已经上了三台手术了,操。”
陈稳看他手臂青筋突起麻利地收饭盒,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帮你收,那什么,恩……”
“娘们儿唧唧的,你快点行不行?”
陈稳瞪他一眼,鼓起勇气道:“你没女朋友吧?我记得你没有。”
周行森一愣,听了这话倒是不急躁了,手下东西一撇,坐下了,腿一翘,吊儿郎当道:“我可不喜欢你这样的啊,我喜欢辣妹。”
陈稳低头看自己的胸,隔着深绿色的手术衣,也就还算有点形状。周行森笑道:“别看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吧,啥事儿?”
“那什么,我之前有一个男朋友,我想分手,但是他一直缠着我,你能不能——”
“不能。”她犹犹豫豫,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行森断然拒绝,“我可不干这种事儿。”
为了撇清关系,他起身就走,却被陈稳攥着了手腕,“我还没说什么事儿呢。”
周行森瞥了一眼她的手,无奈道:“不就是让我假装你男朋友吗,说是你的新欢,这事儿我可不干啊,上大学的时候缺心眼干过一回,差点没被人给揍死。”
“……”,陈稳跟他谈条件,“你的夜班,我上了,一个月。”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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