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家”

是日春分。

北国的雨,初如江南,后似千里洪堤之决。

就着渐烈的雨势,程语倚在飘窗旁边,支着头打了个盹。

本就浅眠,骤然被暴雨拍打窗户的响声惊醒,以及钥匙插进门栓,吱吱呀呀的尖叫声从上了锈的防盗门发出,紧接着是几声闷响,终于晃晃悠悠的开了。

“早知道这门破成这样就该租另一个房子!一年4万还买不起一个门吗?!穷不起吗”

尖锐的叫骂抱怨声清晰的炸开在程语耳边,震得他头疼。

紧接着他望了望日历,皱了皱眉。不是才到周五。

回来的人是他妈,程祺。

一个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整栋楼吵翻,嗓门大到十里八乡都能听见的女人,到菜市场必须讲价到满意,斤斤计较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现在又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姑且称作“抱怨”的牢骚。程语塞上耳机,权当程祺是空气,骂骂咧咧都在放屁。

等她换好拖鞋,拎着塑料袋正准备走到厨房,路过嫌吵准备关门的程语。镶嵌玻璃式的木门吱吱嘎嘎响,轻轻一合也能发出巨大声响。

刚落到一半的锁怎么也不肯继续旋转,程语反复拧转了几下终于成功。刚刚收手就收到门外极重的两声敲门,以及一-

“程语你要死吗?”

“轻点关你这门听不懂人话吗你?”

“这他妈是租来的房子,坏了我赔钱!"

“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你不上学吗?"

"你上学不花钱吗?”

“你吃饭不花钱吗?’

“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穿,你就这么霍霍?”

程祺“咚”一声就把塑料袋抡在了程语门上,菜撒了一地。

见里面人没有动静,程祺一脚踹在门上,接着是砸,哐哐两声砸着门板上的玻璃。

“你给我开门!猪狗不如的玩意!谁让你锁门的!给我开门!我给你脸了是吧!啊?!”

“你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给我出来!”

程语仍旧无动于衷,地方不曾挪动半寸。

“我是不是非得把锁给你卸了?!啊?!你出不出来!

程语眨了眨眼,把手中的演算纸揉成一团,随意弹进垃圾桶,仍是一声不吭。

突然叫喊声停了,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的翻找声,最后是落在程语门前的一道黑影,与旋即而来的转螺丝刀的动静。

程语将mp3声音开到最大,扔到一边闭目养神,任凭他妈发疯。

“我让你不开门”

一遍遍的重复,再大的音乐声也盖不住密密麻麻涌向心脏的刺痛。

最后一颗螺丝的掉落几乎是程祺用刀撬开的,整个门锁掉落在地上,无人理会。

程祺原本规整的卷发已经打绺,仍然掩不住愤怒一

她粗暴的扯掉程语的耳机线,连带mp3抬手扬了出去。

接着揪起程语衣领从床上拖起来,一脚踹在胸膛,再掼到墙角。接着是力道极重的三巴掌。

“我他妈是你妈!”

“谁给你的勇气蹬鼻子上脸,把门关上的?!”

没有回答。

程祺抓起闹钟就往程语头上砸,程语偏了偏头,仍是砸到了额角,顿时泛起一片淤青。

程语抿了抿唇,缩成一团,好似一只温驯无害的绵羊。

程祺冷笑着抓起书桌上的卷子就撕,书本也被摧残的残破不堪,纸张的碎片在空中打转,落地。

程语无端的想起了还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乡下沿街路过的送葬行列,哭丧的人手里挥洒的纸钱。又是熟悉的哭骂喊声。

程祺眼见没有发泄的余地,便开始她的深情母子大戏,只是脸上没有半分伤心,反倒因为过度愤怒而扭曲。

就这样吧,程语想。

撕了再写,砸了再修,如果他是二年级兴许会反抗辩驳,可是他高二了。

并不是“长大”二字太过沉重,迫使他不得不听话,而是他在一次次被浸泡在酒精中窒息后再拽出的绝望中,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冷漠和忍气吞声。

老旧的窗棂哪受得住暴雨的洗礼,吱呀一声把手垂下来,召示着它的寿终正寝。

程语重新插上耳机,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忽略身后的一切。

这个被叫做“家”的东西,终于叫嚣着分崩离析,葬送了一切缝补的可能。

"你怎么就没死在那个那个该死的穷地方!”

——————————————————

看着满地狼藉,程语有点想同归于尽

脑神经被一阵高音摧残的差点错乱,程语心里表示我可去你大爷的吧,谁爱收拾谁收拾,老子不伺候了。

然后就真的躺在到处都是的碎纸片和什么烂七八糟什么都有的床上——实际上只是一个拥有海绵垫的折叠床上睡过去了。

程语就着英语听力和春雨入了眠。

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人海如潮,只有决堤的山洪。

有个温文尔雅被他叫做“父亲”的人,永远长眠在他的梦中。

程语听到自己在哭,控制不住的向后退

步,悲伤流传到了四肢百骸,没有源头的一阵钝痛从心脏传来,随着巴掌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刺耳的尖叫顺着鼓膜延伸到头皮,几乎令程语溺死当中。

接着是熟悉而陌生的质问:“你凭什么

活下来了?你爸死了!你害死的他!”

程语倏然惊醒。

雨停了,仍被雨水粘连在窗户上的柳树枝叶被风吹的舞动——

程语拍开灯,结果灯泡跟闹鬼了似的闪了闪,又暗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在远处说话,程语

眯了眯眼睛,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不像是隔壁大妈和那个不三不四的儿子在吵架,更不像摔酒瓶子和谩骂。

程语打了个哆嗦,寻思不会是见鬼了吧。

好嘛,当他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透过窗子看见客厅阳台的程棋——哦对,就是传说中的鬼本人,正在泪如雨下的打电话。

程语装作心瞎眼盲,匆匆翻出校服兜里的三十块钱,准备下楼凑合凑合买全爆肚粉吃。

他这一整个月几乎都在吃这家粉,不是因为好吃,而是只有他们家粉有菜。

绿叶菜。

由于某实验学校食堂实在太过神奇,今天在汤里喝出石头,明天在麻辣香锅里吃出钢丝刷,后天直接窜稀请假进医院一条龙服务,程语表示无福消受,并且对食堂打饭没有菜只有肉,肉还硬的像板砖这种反人类行为进行强烈谴责。

不如365天爆肚粉。

程语抓了抓乱成鸡窝一样的头发,拿起没有任何用处的钥匙——大门一撬就开,准备下楼。

他弯下腰系鞋带,就听见程祺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面问他:

“你干什么去?”

程语手上顿了一下,头也不抬说:“买练习册。”

程祺也许很轻的从喉咙里挤出一丝笑,也许只是轻蔑不屑,但程语从中听出了一点欢快的意思。

“走什么?不用去了,跟我走。

“哪儿啊”

“我...同事家”

程语皱眉。

“不去,有事儿呢”

不知道什么事情能让她如此高兴,以至于都忘了程语其实说的是拒绝的话,程祺点点头,攥着手机准备下楼,连拖带拽的推操程语也下去。

程语是真的很无语。

他想不明白程祺到底在发什么疯。

直到她开到一个叫做城市之光的别墅区,程语还沉浸在饿与不饿的斗争中。

刚下过雨的原因,空气还是潮的不像样子,程语一下车就打了个喷嚏。

然后收到了程祺有生之年第一次给亲儿子披外套的经历。

程语漠然看着程祺一边哭一边笑去按门铃,嫌恶着带着余温的外套,竭力避免自己反胃酸的生理反应。

看着程祺进了门,又关上。

程语不在乎,也不想进这个门,靠在自家马自达上入定,等程祺被人赶出来。

他看周围的栅栏,看花园里的不知名花草,数过去的车,看到有间隙的地方就把牙上下磕一下计数,纯粹是没事闲的。

结果等了不到十分钟,程祺就双眼通红的出来了,把他推进了别人家家门。

然后插上车钥匙,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有一句交流。

扬长而去。

似乎又要下雨了,程语想,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痛哭一场?可能有震惊,有不解,有愤怒,或者是感到解脱?大快人心?都没有。

程语太平静了。他知道自己虽然天生就以欢快为底色,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焦虑和孤独,他会带着笑与每一个人打招呼,甚至可以勉强做出母慈子孝的场面,可惜没有人看到他可以一个人不吃不喝枯坐在窗边一天一夜,不是想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就是在设想今后每一天都会发生什么。

他上小学时就能猜到程祺一定会有一天离开,无论是以何种方式进行距离的隔绝,他都想过。

所以他连头都没回。也不会因为小说

中的“谁曾想这是最后一面”而有所波澜,麻木而循环的思考让他几近迟钝,倒不如一场春雨兜头浇下来的刺激。

他站在未曾相识的门牌号前沉默,像树一样挺立着,迟迟不肯敲上去。

像一个始终不肯承认自己一无所有的流浪汉一样,被世界毫无芥蒂的抛弃。

同志们!是我呀!你们好喔:-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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