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国庆节同学聚会到现在,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期间嘉祐和林樾没有单独联系过。这两年随着微信的普及,嘉祐偶尔给同学朋友点赞时会遇到同样出现在点赞列表里的林樾,于是,他们成了别人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下班的时间,对于林樾毫无预兆的空降,嘉祐仍处于讶异的状态,他心里想着晚上的约见,怕对方忙忘了或抽不出时间,于是主动发了消息给林樾:“晚上还要吃饭吗?如果你忙就改天。”
两分钟后,林樾回复道:“不忙,很快完事儿,咱们在家附近吃吧,我还是在外婆家住,你可以先走,我随后到。”几秒钟后他发来了餐厅地址,还是那家日料小店,嘉祐印象中这家店已经开了十多年了。
“好,我去坐地铁,你慢慢来,不着急。”
嘉祐到达餐厅后,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林樾到了。“不好意思,出来晚了,老陈他们又要安排吃饭,我拒绝了,真受不了这种饭局文化。”
嘉祐笑道:“本来想跟你说坐二号线二十多分钟就能到,但是又觉得你这种身份不该坐地铁,总办也不会让你坐地铁吧。”
“你是在挖苦我吗?”
“没有,我说真的,公司应该会给你配车,还有司机。”
“应该会吧,不过我就是坐二号线回来的,不然哪会这么快。”
“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跳槽回来?公司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林樾若有所思,他笑道:“我知道,越是动荡的时候越有机会嘛。”
嘉祐叹道:“还是你行,徐辰阳天天跟我念叨说人分三六九等,大公司干得好好的高管,还能自我鞭策跳出舒适圈。”
林樾笑道:“哪有,看着风光而已,我跟老板小儿子是同学,集团内斗,没什么意思。”
一句话包含了很多信息量,嘉祐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些,也不欲多问。
林樾见他没有追问,于是自己主动讲起了原委。原来老板所谓的小儿子实际是私生子,在公司不过是个闲职,并无实权。而林樾之所以能够快速上位,跟这位编外少爷的运作不无关系,他想在集团核心岗位安插一些自己人,为以后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做准备。
嘉祐感慨道:“还挺复杂。”
林樾叹道:“是啊,这种庞大的家族企业,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实际公司治理方面还是老一套,跟原始社会差不多,职业经理人不过是个棋子。”
嘉祐笑道:“当个棋子也挺好,至少证明有价值。”
“不聊这些了,说说你,你怎么样。”
“我?平平无奇,一句话就能说完了,去年开始实习,刚正式入职一个月。”
嘉祐确实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值得一叙的,从上学、放学到上班、下班,十多年来,除了为数不多的旅游、访亲,他连陆州市都没有出过,太平淡了。
“这就完了?”
“完了。还是说说你吧,我真没什么好说的。”
“我也就是工作,从大三就开始各种折腾创业,算起来已经工作快六年了。”
“不当好学生了?”
林樾笑道:“当好学生也是为了立足社会嘛,大学我没想保研,成绩马马虎虎,说起来有两科险挂,有点不务正业。”
“啊?”嘉祐有些惊讶。林樾父亲是江州人,整个家族都在在江州做生意,江州隔壁的陆州市教育资源丰富,林樾从初中开始就转学到陆州跟着外婆一起生活,小小年纪就很独立,且整个中学阶段都是学霸,他说自己成绩马马虎虎,还差点挂科,这让嘉祐有些出乎意料。
林樾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嘉祐道:“没有,就是没想到学霸也能挂科,这跟我认识的你有点不一样。”
林樾反驳道:“没挂,差一点,我那时候心思不怎么在功课上,人要顺应社会,都是会变的嘛。”
嘉祐没接话,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秒钟的安静让空气中涌起一股尴尬的氛围,林樾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差点把天聊死,马上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长大成熟就不再死磕成绩了,一心奔着赚钱呢。”
谢天谢地,终于绕过了这个话题,嘉祐接上赚钱这个话茬忙道:“你还要一心奔着赚钱,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徐辰阳说你年薪不菲,跟你比我真是羞愧难当。”
林樾道:“哪有,我不过是仗着脸皮厚。”
嘉祐嗤笑道:“少来,你打工不过是练练手,你爸没催着你回去继承家业吗?”
林樾道:“家业还轮不到我,我回来有更重要的事。”说完他顿了一下,望向嘉祐,嘉祐不着痕迹地回避了目光。林樾接着道:“姥姥一个人在家,趁她还健康我想早点回来多陪陪她,而且这边薪酬翻倍,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回来。”
林樾外公早逝,他小小年纪就跟着外婆独自住在陆州,跟父母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上一面,跟外婆的感情着实很深厚。现在外婆一个人跟保姆一起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嘉祐觉得他年纪轻轻就能想着回来陪伴老人,确实挺难得,同时暗自乍舌,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己现在的收入在亲戚朋友眼里已经是毕业生很不错的起薪了,林樾正式毕业也才几年,年薪就拿到这个数,真是让人想都不敢想。
嘉祐有些感慨,他不由道:“钱这么好赚吗?”
林樾笑道:“哪有,我签了卖身契的。”
林樾的空降肩负使命,用他的话说叫签了卖身契,他跟老板私下沟通有大半年了,之所以委任他空降陆州,不过是看中他家族在本地的人脉以及他在上一家公司干出的业绩。集团总部迁到临海市后,陆州作为南方重要潜力市场将成立区域级分公司,盘活人、财、物积极开拓市场,目标是两年内开拓市场规模累计要达到两百亿,四年的累计销售要达到总货值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如指标达成,林樾薪资再翻倍,且能拿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巨额分红,分红按照实现比例分年度兑现,可谓干个三五年就实现普通人梦寐以求的财富自由了。
嘉祐道:“资本家真是资本家,不见兔子不撒鹰,七位数果然不是好拿的。不过这对你来讲怎么样也都不亏,干好了一朝财富自由,在父母亲戚面前扬眉吐气,干不好这些收入也够普通人努力一辈子了。”
林樾道:“可不是吗,趁年轻拼一拼,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嘉祐笑道:“哎,感觉跟你差距越来越大,以后都不好意思跟你同桌吃饭了,你现在规格这么高,不该委屈你来这种小店。”
林樾道:“又挖苦我,其实现在挺没意思的,还是小时候好。”
嘉祐笑道:“得了吧,小屁孩有什么好,就知道瞎闹。”
林樾叹了口气道:“哪有,我从不瞎闹,那时候……”
他话没说完就被嘉祐匆忙打断:“不早了,回去吧,刚回来多陪陪外婆。”
嘉祐不想提起往事,也许对方只是闲聊,但不管林樾想说什么,他都不想旧事重提。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新的社会身份,新的起点,就当重新认识不好吗?
回到家,嘉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是八年来他和林樾的第二次见面,上次国庆节的同学聚会他们两人全程几乎无交流,那以后也只是在同学群里说过话,从没有私下联系过。他本以为少年时的那一点事早就烟消云散了,可上次见面让这种坦然变得有些走样,在听到这个人要回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不淡定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总之心绪有些起伏、有些焦躁,这次林樾直接变成了他所在公司的领导,更让他无所适从。
嘉祐十三岁认识林樾,转眼又一个十三年过去了,可当年初见的那一幕仿佛就在昨天,不曾远去……
林樾从江州中学转入嘉祐所在的学校时已经开学两周了,他本来可以直接上初二,可因为学校不接收中途转学,无奈只能重新上初一,等学籍手续办完还是晚了一点,没赶上开学。
“大家好,我叫林樾,歌声振林樾的那个林樾。”这是林樾到班上时说的第一句话,他站在座位上自我介绍的场景嘉祐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青春发育期的男生差一岁就很明显,林樾在班上显得很高大,身材较之其他男生也更加健壮一些,宽松式的校服在他身上显得更为合身。他眉目深邃,放在书桌上的手骨节修长分明,嘉祐对那双手印象深刻,他觉得林樾的手很好看。
刚开始的几周,他们没说过一句话,两人在放学路上碰见过几次后才开始打招呼,原来他们两家住的小区只隔着一条种满了高大蓝花楹的街道。彼时老城区新开发的小区不多,嘉祐家住在一个规模很大的老社区里,房子没有电梯,但小区绿化很好,配套齐全,里面甚至有两所幼儿园和一所小学。林樾家则住在这个大型社区对面新开发的高档小区里,是当时老城区为数不多的高层电梯房。
从那以后,两人时常一起放学回家,慢慢地,嘉祐知道了林樾家里只有外婆和一个保姆。
嘉祐问:“你爸妈不住这吗?”
林樾道:“他们在江州。”
“那他们还挺放心你的,换我爸妈肯定不能答应。”跟青春期调皮捣蛋的男孩不同,嘉祐从小就不太爱闹腾,讲话也跟小大人一样。
林樾道:“他们一开始也不同意,是我要求的,我不想在江州上学。”
嘉祐叹道:“那你挺厉害的。”
林樾道:“我习惯了,在江州他们也没空管我,刚好我也不想被他们管着。”
两个刚迈入少年的孩子,友谊就从这条铺满蓝花楹的回家路上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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