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七很白,是那种健康的白。细细密密的水珠挂在身上,脸上还有被热气蒸腾的红晕,像一株刚刚露头的小荷,连沐浴露的香气都是温热的。
腰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玫瑰纹身,色彩艳丽,附着在这个白皙又清纯的躯体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叛逆。
凌西觉得浑身发热,她把客厅的窗户打开一个缝隙,透透气。
夜幕降临,月牙挂在天边俯视着来来往往的人,又像是一条小船,承载着难以诉说的梦。
于小七换上长袖睡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头发还湿哒哒地散在肩膀上,纯棉的睡衣被水滴晕染出一个又一个斑迹,像是谁不经意间在湖面上投了一颗石子。
于小七趿拉着棉拖鞋,右手揉着还在发热的脸颊和脖子,扭扭捏捏地朝着客厅走过来。
凌西关上窗户,瞥一眼来人,坐在沙发上继续喝牛奶。
“那什么,我不知道是你。”于小七挠挠头,扭头盯着地板的缝隙,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凌西将旁边的抱枕靠在腰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往后一仰,翘起二郎腿,抬眸注视着于小七,“是别人就可以不穿衣服?”
“当……当然不是,我不知道会有人突然搬进来嘛,更没想到是你。”
“嗯。”凌西抚摸着沙发套上的纹路,转过头,目光划过于小七的腰身,故作不经意地询问:“腰上的纹身,什么时候纹的?”
于小七下意识地伸手捂住纹身的位置,耳根又开始发热了,“嗯,刚去辽城时纹的。”
“嗯。”凌西没再说话,她起身端起杯准备回卧室,被于小七叫住。
“哎,凌西,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于小七感觉别别扭扭地浑身不自在,像是过敏了一样,哪哪都痒,一会挠挠额角,一会挠挠胳膊,可怎么都挠不对地方。
凌西又坐下,轻挑一下眉毛,等待下文。
于小七拉了一个蒲团,坐在她对面,双手环住蜷着的双腿,“就是安知,之前Bird的老板,年总让我问问她能不能回来一起管理山石,我今天见她了,她也愿意回来,只不过她现在在找新律师,打离婚抚养权的官司,半个月后二审开庭。我想……我想你学法律的,可能认识的律师比较多,能不能帮帮她?”
声音像泄了气一样,越来越小。下午安知说她在找新律师时,于小七就想到了凌西,可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跟凌西提出自己的请求。也许是因为刚刚都已经“坦诚”相见了,所以便更大胆了些,脸皮更厚了些。
“怎么不直接找年年?”
“啊?”
年年?关系好到称呼都这么暧昧了吗?
“昭阳出面,可能比我私人的关系更合适。毕竟未来安知也会来山石,昭阳相当于提前帮自己人解决后顾之忧。”凌西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支着头。
于小七把蜷着的双腿向身前缩一缩,下巴贴在上面说:“我不想欠她的人情,也不希望这件事成为她和安知谈判的筹码。”
以安知的思维,不可能没想到利用昭阳的人脉找个更权威的律师,打赢这场官司。但她始终都没有开口,想来也是想自己解决问题后轻装上阵,才好和昭阳谈合作,谈发展。
“我想帮她,只想到了你,毕竟……”于小七顿了顿,轻笑了一下,笑得很短促,然后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毕竟我欠你的太多了,早就还不清了。”
客厅很暗,只有于小七卧室的灯散出的光亮。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在昏暗里完成对话,怕看清对方的眸子,怕看穿对方的心事。
凌西透过微弱的光看着面前这个女孩,依旧自尊,依旧倔强,依旧像缝隙中努力生存的狗尾草。
“好。”
“你同意了?”于小七抬起头,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星辰,嘴角也挂着月亮,和之前吃饭时那些标准的,被驯化的表情都不一样。
“嗯。不过这个人情你得还我。”
“怎么还啊?”于小七又将头缩了回来。
凌西气息浮动,她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然后熄灭屏幕,身体微微弯下,离于小七更近了些,“我想吃排骨。”
“啊?”
很意外的答案。
“家里没有排骨,这时候出去买剩的都是带脊骨的了,你不爱吃那种的。”最后几个字似乎被含在了嘴里,于小七没有勇气吐出来。
凌西像是被小锤子敲击了一下心脏,胸腔里颤了一下,她在黑暗中抿抿嘴唇说:“冰箱里有,我买了。”
“哦,我好久不做饭了,米和调料什么的也都没有。”
刚搬过来时,于小七的生活还算得上规律,偶尔不忙时自己做做饭。可这个厨房的格局和当时她们租的那个一模一样,都是狭窄的一长条,气窗在侧面。
有好几次于小七做完晚饭端出来,她都会下意识地喊出“宝宝吃饭了。”直到久久没有回应,她才恍惚发现一切都变了。
一个人一碗饭,吃一口排骨,掉一滴泪。
后来,她就不自己做饭了。
凌西抬了抬下巴,示意于小七看门口的塑料袋:“我买了。”
“哦。”
头发半干不干,于小七用手腕上的皮筋随意把头发挽在后面,她起身又轻轻皱眉,“好久没交燃气费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火。”
对面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我交了……”
“那我去做饭。”于小七挽起袖子,把排骨调料拿到厨房。她蹲下来,在柜子里翻腾出已经放在纸壳箱子里的电饭锅和炒锅,用碱水泡了一会,又仔仔细细地刷了一遍。
焖上米饭,打开燃气开始做排骨。
凌西打开客厅的灯,回手机消息。偶尔透过玻璃门看里面忙碌的于小七,油烟机的嗡嗡声,刚焯好的排骨倒进油锅里的哗啦声,菜铲翻炒声,还有被呛到的咳嗽声,每一种声音都是那么悦耳。
随后是葱姜味,米饭味,糖醋味,一丝一丝地飘进凌西的鼻腔里,顺着血液,流进她的心里。
家,久违了。
“吃饭了……”
这句亲昵的呼唤,久违了。
凌西洗过手,坐在饭桌前,她端起碗,夹了一块排骨,骨头一下子滑到了桌子上。
“你买的这个排骨真不错,炒的时候我就发现它很嫩。”
“嗯。”
还有这段太过日常的对话,久违了。
于小七似乎也不太习惯,她用筷子按了按米饭转移话题:“你有合适的律师推荐给安知吗?”
“微信推给你一张名片,可以让安知直接找修含,我打过招呼了。她前两年进了一个不错的律所成为了合伙人。”凌西又夹了一块排骨,真好吃,还是那个味道。
“哦,谢谢。”
凌西吃饭还是那么香,塞得腮边鼓鼓的,像只饿急了的小仓鼠,碗里的没吃完,又夹了一个,贪吃又护食。
凌西抬眼,对上于小七傻呆呆盯着她的目光。
“啊那个,你毕业怎么没去律所呢?”
虽然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偷窥的尴尬,但还是下意识地问出了思索已久的问题。明明研二联培的时候那么忙,就是为了有个好的出路,进个好的律所,做一个诉讼律师,怎么就跑到风投公司做起了法律顾问了呢?
“去帮年年的。”凌西咽下口中的饭,不经意地回答。
又是年年……
似乎刚刚被呛到的油烟钻进了眼眶里,于小七觉得眼睛酸,鼻子酸,心脏也酸。她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放弃自己热爱的诉讼?
“你们……”
“什么?”
“没什么。”
于小七咽下一口白米饭,想要压下一直往外涌的酸涩。她不敢再问下去了,她怕听到什么答案。
凌西放下碗筷,拿起手机回消息,丝毫没注意到由晴转阴的于小七。
“周末安大校庆,你去吗?”
“啊?你说什么?”于小七还在愣神,没听清凌西的话。
她将手机公众号推文点开,推到于小七面前,“80周年校庆,团委书记刚推给我的。”
手机放在桌子上,于小七随意用食指滑动几下。也许室友们都会去,这么久没联系了,还挺想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的。工作以后,就再也没遇到过可以交心的朋友了。当初是自己不告而别又彻底消失的,是时候跟她们道个歉了。
“我看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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