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会议室的门被狠狠摔上,玻璃窗有明显的晃动声。
“门坏了,他得赔。”凌西嘴里含着糖,手上摆动着糖纸,口齿不清淅地吐出几个字。年总关掉幻灯片,掩住嘴角轻笑。
不是说工作时间不开玩笑吗?于小七的心像被一把生锈的锯反复拉扯,又痒又疼。
年总摆摆手,业务和财务出去忙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安知,于小七和凌西。她将王岩摔在桌面上的合同整理好放在一边,说道:“现在留下的都是自己人了,昭阳只是资方,也不懂管理和创意,对于接下来的发展,安知小姐和小七老师有什么想法吗?”
自从决定和年总合作,于小七就考虑过接下来的内容方向,不过只是泛泛的想法。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心里的想法也还没来得及细化,突然被Cue到,不免有些紧张。
安知镇定自若的起身,电脑连上投影,打开了战略规划方案:“我这几天也准备了一个策划案,也给年总汇报一下。”
她拿起激光笔在关键位置上画了一个圈:“之前山石的路线有问题,主要是用户群体的定位有偏差,我们做内容的没办法老少皆宜,必须寻找自己的主流粉丝群体,并且用长效性留住她们。”
安知翻了一页PPT,上面有亮眼的数据,她的风范完全不输当年。即便是回归家庭多年,依然保持着对市场敏锐的洞察力。
“这几天我也做了市场调研分析,短视频及线上节目,女性观众群体高达76%。也就是说,我们的用户画像很明确,就是女性,年龄段在20-40之间。”
于小七很感慨,抛开她眼底的疲惫和乌青,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意气风发,风光无限的安总。而自己也成长为足以与她并肩的战友。
“王岩有一点说的没错,现在是快餐时代。山石刚刚起步时,正好是疫情的特殊时期,那时候所有人都慢下来了,所有事都停摆了,所以大家才有耐心去看我们深刻的内容,去跟我们一起成长,一起思考。但现在环境变了,经济下行,人人自危,在这样的状况下吃饭都成了问题,我们很难再用原有的模式去留住观众。”
其实这也是于小七反复妥协,答应王岩蹭热度,搞营销的原因。后疫情时代,情怀支撑不起那么多人的饭碗,精神价值永远要为刚需让位。
于小七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用余光扫一眼凌西,她用糖纸刚叠完一只小船,正用手指轻轻拨动翘起的船尾。
真幼稚,真可爱。
安知低下头,停顿了几秒继续说:“就以我为例,前段时间,已经被生活,被琐事,被孩子,被家庭磨得粉碎了,我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考虑社会问题。换句话说,只要与我无关的事,我统统都不会在意,也不想去关注,我没有力气了。”
“我想很多女性都像我一样,困在了日常里,困住她们的是责任,是怯懦,是沉没成本。”
说的话有点多了,嗓音明显有点哑,她清清嗓子,继续说:“如果不是这次要争夺抚养权,如果不是你们重新请我回来,我可能都要忘记我是谁了。”
“我知道昭阳收购山石为的是利益,如果昭阳想赚快钱,我想我做不到。如果让我重整山石,我希望它会成为一个话筒,一个媒介,一个唤醒别人的声音,一个倾听别人的耳朵。它还可以叫山石,不过会是‘他山之石’。”
在安知停顿的间隙,年总靠在靠背上动动肩颈说:“不赚钱啊?这就难办了。”
于小七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含着的糖也被她咬断了。
“我们要做公司,不是做公益。”年总起身,走到座位后面,两个胳膊撑在椅背上,“山石如果不赚钱,它对昭阳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
安知垂下拿着激光笔的手,无奈地笑了笑:“抱歉年总,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于小七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谈崩了?
“安知小姐要放弃这份邀约吗?山石总经理的任职证明会给你争夺抚养权加很多分。”
安知喉间一动,她点点头,望着年总:“我知道,这个职位的收入和声望的确能赢过前夫,但是我也有其他的证据来打赢这场官司。实不相瞒,当初我卖掉Bird,大家都说我恋爱脑,可实际上是因为市场乱象,资本涌入,Bird太规矩了,它没有办法生存了。当时摆在我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舍弃本心,随波逐流,要么退出游戏。”
“我不想拿我的理想换任何东西,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守住的骄傲了。”
年总直起身,伸手捏捏后颈,随后笑笑说,“不愧是安总,还得是安总。”她走到桌前,摊开面前的文件夹,打开签字笔递给安知:“安知小姐,签合同吧。”
“什么?”安知表情中带着几分惊讶,但很快又收回去了,只留下了不解。
“我们投资人,投的是公司的未来,压的是创始人的未来,我们需要理想主义。你的数据量有限,所以得出的是赚不到钱的结论,但是我们之前用各种算法分析过,能获得长效收益的路线与你的思路不谋而合。这个年龄段的女性为知识,为情绪价值付费的比例更高。”
“买王岩的70%股份,实际上昭阳已经赚了。后续只要能稳住口碑和现有粉丝,再使用裂变机制,让节目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引发某种热议和思考,其实它的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
年总把合同推到安知面前:“这里是聘用合同,从今天起你就是山石的总经理了。”之后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个新合同,“这是以我个人名义在山石资源合伙人那里买的10%股份,现在转让给你,小西说这个对你打官司有帮助。”
于小七转头看了看凌西,她正在用一张新的糖纸叠小船。
“你……为什么?”安知拼命压制住要溢出喉咙的东西,吐出的声音有些颤抖。
年总笑笑,坐在了安知旁边的椅子上,“我是Bird的粉丝,你们的节目每一期我都在看,之前在国外上学,就是看了【启程与归途】才决定回国发展的。”
【启程与归途】正是于小七刚进入Bird实习的那个冬天参与的项目,结尾的文案至今还记得:
启程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而归途是发现答案一直在起点。这些年我翻山越岭寻找的远方,不过是你的身旁。你就是我全部的出发与抵达,当我走向世界,是在走向你;当我回到你身边,世界就在我怀里。有你在,目之所及都是远方。
伏笔是时间顺序里最惊艳的彩蛋,多年后被挖出来,依然会震动心脏。
“后来Bird不做了,我一直都觉得挺可惜的。调回北城总部,我当上了投资副总,一直有一个私心,希望能找到合适的项目你能回归。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山石。”
年总看了一眼凌西,勾了勾嘴角:“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凌西是小七老师的榜一。”
“无聊。”凌西面无表情,轻声怼她,随后低下头回复手机消息。于小七用余光看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泛红的耳尖。
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吗?
“谢谢。”安知哽咽回了两个字。
年总发现安知睫毛根部已经湿润了,再聊下去恐怕就控制不住场面了,她最怕这种煽情的戏码了,随后转移话题。
“安总先别着急感谢,我希望山石第一个节目是关于你的。”
安知先是一愣,之后弯弯眼角,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
高手过招向来点到为止,年总这样的投资人虽然有情怀,但也有商人的野心,她不会放过任何能给公司增值的机会。
“前Bird创始人回归”、“从创始人到全职太太”、“全职太太争夺抚养权”……每一个词条都在昭阳的计划之中,而安知又是竞争对手的前老板,其话题的热度自然不容小觑。
年总是在告诉她,能得到这些好处,除了刚刚说的实实在在的理由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把自己豁出去,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经历当作商品,放在舆论的漩涡里,成为所有人的话题。
以身入局才是最好的投名状,而10%的股份既是奖励,也是代价。
安知欣然接受,她吐出一口气,拿起签字笔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凌西起身,上前两步,接过签好的合同,放在文件夹里:“我回去扫描几份发你,给律师或许会有帮助。”
安知谢过凌西,又和年总握了握手。年总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安总最近几天好好休息,下周开庭,等解决完个人问题再回来工作就可以。这几天小七老师顶上没问题吧?”她回头看着于小七挑挑眉。
“没问题。”于小七才从刚刚的博弈中回归神,她像小学生一样举手表决心,举起来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已经不符合年龄和身份了,她弱弱地放了下来,揉揉耳朵。
她听到旁边的凌西吸了吸鼻子,好像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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