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日

你们信不信造化?“造化”给我穿上了警服,又给我扒了……

我叫裴然,龙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

现在,我肩上挂着两杠一,跟一屋子挂着拐衔、朝气蓬勃的学警们一起,坐在龙城警大木西校区的图书馆里——写作业!

科目是“群体性.事件研究”。

按理说,我当警察十年,其中有三年是治安警,隔三差五就带队处置各种群体性.事件,这科目应该是最简单的。

但是,我只处置,从来不研究。难就难在,教授课上讲的,跟我那些年带着兄弟们干的,基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我这儿正头大呢,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几个学警小声嘀嘀咕咕。“我去!这谁啊?”“这真血假血啊?太吓人了吧!”“人血啊?不是吧?”

我对着空白文档发着呆,也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儿,而且离我越来越接近。

我一抬头,只见一个人影立在眼前。

这人穿着警服内衬,打着警用领带,外头披着一件……从名称上来讲应该被叫做“白大褂”的医生袍。

说是从名称,是因为这衣裳实在不白,不仅不白,还到染着一片一片的血渍,乍一看跟扎染红花似的,这血腥味儿便是从这儿来的。

一个略微沙哑的年轻男声悠悠地响起,他说:“师兄,跟我走。”

这位,就是郗阳,海城公安局的法医,龙城警**医人类学在读博士。他,就是我的“造化”。

郗阳走在前头,我拎着个书包跟在他身后。

作为全国知名警校,龙城警大是出了名的循规蹈矩了无生气,不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平日里校园都没几个人走动,偏巧龙城最近霾得厉害,能见度超不过五米,校园里人就更少了,气氛也更荒凉萧索。

郗阳一身白大褂,在我前头晃悠,看起来就像随时会消失似的。我猛然想到《寂静岭》,不禁打了个哆嗦,快步跟到他身边。

郗阳微微侧头,递上一个询问的眼神。我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紧跟在他身边往前走。

虽然他个子没我高,白白净净,瘦了吧唧,一看就没什么战斗力,但很奇怪,走在他身边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安定下来。

我承认我胆小,我从小就胆小。

虽然十年公安工作,我已经能直面巨人观而不吐,处理完烧得碳化扭曲一碰就碎的尸体不影响吃烧烤,跟着同事漫山遍野捡一天尸块儿,中途休息坐在肉堆边儿上吃鸡爪子……

总之不管吃啥,重点是,我已经不怕死人了,但是,我——怕——鬼!

我跟郗阳第一次见面,我就把他当成了鬼……这事儿不能怪我,别说当时是晚上十一点,教室里漆黑一片,就算是白天,有人坐在教室里,桌子上放了个人头,他低头拿个刀,一刀一刀割在上面,换了谁能说不怕?

***

认识郗阳那天,有几个外省的兄弟来龙城出差。都是办案子的时候认识的,人家帮过我不少忙,现在千里迢迢过来,我一没值班二没案子,自然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兄弟们照顾我,把聚餐地点选在了学校西门的饭店。大家第二天都有事儿,喝得也不多,但聊得久一些。主要是最近一个案子轰动龙城,案情比较邪性,就成了大家饭桌上讨论的焦点。

简单讲,就是被害人会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就像换了魂,因此坊间称之为“换魂案”。这一晚上的饭局,基本就等于开了个研讨会,只不过各地公安献言献策,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学校是不会管我去胡吃海喝还是学术研讨,十一点,我从饭店出来,面对的是学校大铁门上巨大个的锁头。

警大的学生都知道,这儿是个纪律严明的半军事化管理学校,来这里读书的孩子也都很听话。回想起读书那些年,我也曾又萌又乖,但是在公安局混了十年,现在要求我作息规律,还不如要求我破案率。

十年工作中,我学会了变通。

所谓变通,因事而变,能变则通。针对当前的状况,变通的意思就是——院门上锁就翻墙,屋门上锁就跳窗。三层暗哨的赌场都没挡住我,这几个锁,还不是小意思?

龙城警大三面门,最隐蔽的是南门,每天按时按点开关,平时没有人。南门外头,是条没什么人走动的“断头胡同”。胡同尽头的楼上,有一条外楼梯,顺着楼梯上二楼,踩着管子走过仓房屋顶,学校院墙就在眼前。

出门的时候,我已经把附近整理花架用的梯.子移了过来,走到墙沿儿,顺着梯.子下来,神不知鬼不觉,附近连个监控都没有。非常好!

第二道,就是宿舍大门了。这个也简单。

警大研究生楼这是个综合楼,底下三层是阶梯教室,四层往上才是宿舍。这楼平时只开一个门,每天十点点名之后,十点半准时上锁,宿管就住在门口的小屋子里。

宿管是个大爷,靠着中华烟加持,我跟他建立了深厚友谊。没想到,从前天开始,大爷换到培训楼去了,宿管换成了一个正直大妈,于是友谊建立不了一点儿了,主要大妈不抽烟。

不过,变通还是要记住的,转眼间我就有了新途径。

绕过楼门,有一条巷子,尽头是开水房,平时少有人走。小巷的中间是一个地下室通风口,白天打水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这通风口顶上平台的高度接近一楼的教室窗户。

今天出门之前,我找了跟火柴,卡在塑钢窗缝隙里,这样,窗户看上去锁好了,其实从外面一拉就开。阶梯教室的门是暗锁,可以直接从里面打开。

我摸到通风口边上,四下看了看,一片寂静,鬼都没有,很好。我往墙上踹了一脚,借力往上,扒住平台边缘,胳膊一撑,轻轻一跃。

我背对着窗户,落在平台上,突然觉得身后异样——似乎闪过一道光!我猛一回头,外面好歹有月光,教室里则是一片漆黑。

“不要自己吓自己,这里只有我。”我自我安慰,打开窗户,跳进教室,把火柴撤下来,关上窗。完美!

我溜达到教室门口,轻轻扭动门锁,门开了。一切顺利,我绝对是个天才!

就在我把门打开一条缝的时候,“嗡”,手机震动音响起。

如果我那天选择先开门出来,再查看手机,那么,我就不会因为自己没收到信息而好奇地回头,也不会借着那一线灯光看到教室中间的“鬼影”,更不会吓得那么狼狈。

但是,我不后悔!因为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在那天遇见我的“造化”了!

事后美滋滋,当时下掉魂。我一回头,就看到教室里一个白色的身影,却有两个脑袋,其中一个,放在桌子上……

我惊叫一声“卧槽”,脚底一滑,身子撞在门上,只听得“咣当”一声,门应声落了锁。

楼道里很空旷,突然的响动被无限放大。宿管值班室的方向立即有了动静,不用问,我的动作惊动了正直大妈!

是违规还是见鬼?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我决定保命!

我刚要开门出去,“咔哒”一声,教室里一片亮堂。我下意识朝那处看过去,是电警.棍上的强光手电。随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倏地站起身,拎着个人头冲我快步且无声地靠了过来!

我当时没动,是因为我已经吓得傻眼,完全不会动了!

白大褂来到我跟前,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师兄。”

我四肢僵直,脖子都动弹不得,只能转动眼睛,往他白大褂下面瞄了一眼。

有脚。有脚的!不是鬼!啊啊啊啊我几乎喜极而泣!

可我来不及泣,因为宿管的声音已越来越近,没几步就要到门口了!怎么办?

还好白大褂反应不慢,立即关了手电,收进口袋,伸手拉住我。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不由自主跟着他一起,快速躲进讲桌底下。

阶梯教室配备多媒体,讲桌是一长溜,比较宽。

正直大妈开门查看的时候,我、白大褂,还有一位人头兄弟,一起挤在讲桌里头。

我和白大褂不敢出气儿,人头兄弟没有气儿。总之,我们仨都是悄无声息,藏得很好。

正直大妈在屋里巡视了一圈儿,没发现问题,打了个哈气,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放下心来。

白大褂站起身,又摸出电.警.棍,打开手电,四周的环境再次变得清晰。我这才发现,这人的白大褂一点儿都不白,上面血污、碘酒渍,一片一片的,好像还有菜汤……

但是,这人的长相倒是挺干净的。我当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是突然嗓子发干,脑子里莫名其妙想到苏打水,冰爽清冽,好想尝一口。

“出来啊……”白大褂站在讲台上招呼我。

“哦。”我答应着,却动不了。虽说这讲台宽大,但我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进去的时候着急没觉得怎样,出来还真有点儿费劲。

折腾了半天,好歹是出来了,没有出太多洋相,还好还好。如果刚才把白大褂认成是鬼,不算洋相的话,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好。

我站在白大褂面前,第一次好好打量他。这是个身量中等的男孩子,长得嘛……就是那种看上一眼,觉得挺好看,但不会留太多印象的那种。当时的我如是想。

如果说特点——长得特别干净,白大褂特别脏!我怎么这么嫌弃他这身白大褂呢?嫌弃到想要直接给他扒了,涂半块儿洗衣皂,在搓衣板上一顿搓,再扔洗衣机里,用除菌模式洗俩小时。之后,当然是烘干,仔细熨烫,再板板正正给他穿回去。经过我的打扮,准保他熠熠生辉!

看吧看吧,当初的我是绝对的直男。

本直男不准备多做拉扯,也不关心他为什么大半夜自己坐在教室里解剖人头,这年头奇奇怪怪的事儿太多了,我只想回到我六楼的宿舍,倒在床上睡大觉。

于是,我跟白大褂点了下头,走下讲台,到门口,转动门锁。

没反应——门被反锁了!

“靠……”我低声骂了一声,完蛋了。看来大妈不仅正直,而且认真,巡查一圈儿似乎还放心不下,走时候顺手把从内部打不开那道锁也给锁上了。

什么命啊我……我抹了把脸,回过头,看到白大褂还站在讲台上,一手端着人头,一手举着电.警.棍。

“都是你害的!”我暗戳戳声讨:“说,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妖精?长得还挺可口的。”

我愤愤然,也不理他,伸手摸了摸口袋,只有一只打火机,刚才把烟都给出差的兄弟了。造化弄人啊,我这么讲义气的人,竟然就流落到这般田地,哪儿还有天理?日常微博30秒之内转发的好运都白转了!

“唉,自由女神!”我招呼白大褂。

他微微愣了愣,不明所以看着我。

“那什么,你有烟吗?”我问。

“没有,我不吸烟。”白大褂小声说。

得,烟也没有,干耗着吧。我走回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抬头看讲台。

“过来啊,你准备当一宿自由女神?”

“哦。”白大褂点头,走到我旁边,坐到隔着过道的座位上。

嘿!离那么远干嘛?我难不成会吃了他?

白大褂抬起头,与我对视的瞬间,他目光立即弹开了,飘飘忽忽,没了焦点。

这小家伙有点儿意思,我琢磨他一直飘忽下去的话,会不会把自己转晕了?

“过来吧。”我说着,拍拍我身边的位置。

他目光终于有了着落,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人头,又巴巴地看向我。

他是担心人头吓着我?我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刚才的画面,检视自己是不是把“怕鬼属性”表露得太过明显?好像也没有。

于是我宽慰道:“没事儿,咱仨能遇上,也是缘分。”

我再抬手,白大褂微微迟疑,站起身,坐到了我旁边。

***

他先开的口。

“师兄您好,我叫郗阳,是海城公安的法医。师兄也是在读博吗?”

也——读博?也。

我心说你可太抬举哥了,哥能顺利本科毕业都是烧高香了。我不是师兄,你才是师兄,落日小师兄。

心中腹诽,面儿上不显,我沉声道:“裴然,龙城公安刑侦副支,单位派我来进修。”

郗阳闻言,眼睛亮了起来:“贵局还有进修机会吗?真好!我们海城局就没有,只能自己考……”

我:“……”这是什么大好事儿吗?学习使你快乐是吧?!学霸的脑回路真是气人。

我轻描淡写道:“龙城改制*,我是地方院校的,单位让我来警校补课。”

“这样啊。”郗阳继续问:“师兄之前是什么专业的?法律?”

我:“英语。”

郗阳:“啊?哦。”

我:“……”

不是,什么意思?学英语当警察很奇怪吗?好像,是有,一点点。

只听郗阳接着问:“是文学方向吗?还是翻译方向?”

我:“……”本科哪儿有什么方向啊?!我长得很像硕士毕业、博士在读吗?!

我风轻云淡道:“我是来修警硕的。”机智地绕过他的提问,又补了一句:“我从警十年了。”工作经验丰富,懂吗?老警察了啊哈哈哈!

郗阳闻言,果然上道儿。“这样啊。师兄真厉害!”

郗阳笑了,露出整齐的小白牙。这会儿我看出来了,这位是除了白大褂不白,别的地儿都挺白。

等一下,别的地儿?哪儿?不是,歪了,重来。

等一下,谁是你师兄?博士才是师兄吧?转念又一想,师兄就师兄吧,他这个小岁数,我管他叫师兄也不太合适。

我欣然接受这个称呼,问起我更好奇的事情:“你这大半夜不睡觉,带着这位兄弟……的头,干嘛呢?”

郗阳收起笑容,目光冷了下来。“我做课题。”说着“啪”一下把人头举到我面前。

灰白的脑袋几乎贴上我的脸,我当即汗毛直立,后背一紧,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旋即立即伸手,在后背上抓了抓,嘟囔道:“有点痒呢,回去得把衣服标签剪了。”

我一边舞舞玄玄,一边偷瞄郗阳,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窘迫,只关注人头。我暗暗放下心来。

结果,心才放到一半,郗阳又道:“师兄,你认得他。”

我血压“嗖”一下就上去了。“谁?”

郗阳说了个名字,我还真认得。此人生前外型温和,开朗健谈,实际却是个手段极其残忍、杀害少男少女共计21人的连环杀人犯,被称为龙城的泰德·邦迪**。

这么个阴险狡诈的主儿,是我亲手抓住的,思及此我还有点儿小得意。

押赴刑场那一天,他曾经笑着对我说:“警察先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心说“你可别扯了”,然而——不知道算不算报应不爽,要不说,郗阳是我的造化呢?

现在的问题在于:“他脑袋怎么在这儿?”

郗阳收起人头,不紧不慢道:“因为整尸不方便拎。”

我:“……”很有道理。不过提问的时候我也有了答案,“泰德”被执行死刑前提出了遗体捐献申请,受赠方正是龙城警大。

死后献身人类科学研究了?并不是,他只是觉得自己这种高智商犯罪天才,连尸体都是非常宝贵的资源。

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年轻的法医解释道:“我要做一个前期准备,不想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所以这小子大半夜一个人上自习吗?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天是故意在蹲我,万一我没回来,或者他计算失误,今晚的等候他都不会耽误的研究进度。

郗阳一开始就知道他想要我,但他不是恋爱脑。

就算再自恋,可那时候我哪儿知道他是在蹲我?于是我问:“做课题怎么不在实验室,跑到教室来了?”

借着灯光,我看到郗阳的脸微微泛了红,我正想着这里头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情节?

只听郗阳幽幽道:“实验室的老师发现有人偷钥匙之后,我就没敢再半夜去了。”

我:“……”

还真是个优等生,我逃学都来不及,他偷钥匙学习,是在下输了!

我四下看看,好奇道:“这普通教室的环境可以吗?”

“没问题的。”郗阳点头道,旋即从口袋里抽出一个硬塑料袋,把人头装进去,封好,摘了手套。果然,他手也很白。

“不做了?”我问。

“做完了,本来刚才就准备走了,师兄突然跳进来,就……”

得,原来是让我耽误了,我深表歉意。而现在我俩都被圈这儿了,谁也别想回宿舍了。

要在教室里坐一宿?那也太累了,我这一把年纪,刚还喝了点儿酒,真是扛不住。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看向郗阳,郑重提议:“要不,咱俩开房去?”

*龙城改制,“龙城警事”系列硬设定,龙城为中国北方城市,2019年改制为副省级,龙城市公安局升格,支队搞基层案子、攻委培读警硕等情节均以此为前提下,请勿与现实对比。龙城警大建筑格局参考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木樨地校区,校规要求及专业设置等均与现实无关,文中涉及警械、警纪亦不与现实等同。

**泰德·邦迪,《沉默的羔羊》人物原型之一,美国连环杀手,被害人数量据估计为26至100人,于1989年在佛罗里达州执行死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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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日 要不咱俩开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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