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郊外庄子。
宋亦舒先一步醒来,满屋凌乱让她茫然了一瞬,手臂传来蚂蚁啃食般的酥麻,她蹙眉,手抓到身上的衣服,昨晚的片段也陆陆续续在脑中闪过。
下一刻,她脸色一白,强忍着不适起身。
经过镜子时,宋亦舒余光瞄到自己,她立刻停下脚步,怔怔地往镜子走去。
如果没记错,她昨晚只围一条巾子,现在却穿上了中衣——
难道——
某种荒唐的想法钻入脑海,宋亦舒呼吸一窒,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近乎透明,身子晃了晃,整个人摇摇欲坠。
“小姐——”
宋亦舒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换回神智,还未等她有所动作,冬梅已经冲进来紧紧抱住她,哭咽道:“小姐——”
“冬梅。”宋亦舒跟着眼眶泛红,回抱住这个从小跟着她的婢女。
两人抱头痛哭,最后还是冬梅先收住情绪,她半跪着,婆娑着泪眼上下打量宋亦舒:“小姐你有没有事?昨晚那个盗贼有没有伤到你?”
宋亦舒摇摇头,决定压下昨晚的事,避重就轻揭过去:“是盗贼吗?昨晚我喊你们无人应,便自己起身,刚要出去寻人,后颈传来一阵剧痛,我晕了过去,现在你们怎么样?”
“我没事。”响起昨晚发生的事,冬梅仍心有余悸,“幸好小姐你没事,不然我们怎么有脸再回宋府。”
宋亦舒拭去冬梅脸上的泪水,安慰她道:“别哭了,我们都没事呢,把其他人叫起来,看看有没有人受伤,再把管事叫来。”
“好。”冬梅抹着眼泪走了。
宋亦舒伸手抚向昨晚黑衣人按着的穴位,心口涌上一股后怕,她咬咬唇,看到一旁被踢翻了的药箱,她走过去清点,发现少了几味防虫药,可他昨晚点名要金疮药,这防虫药拿走又是为何?
思索良久,宋亦舒不免想到自己被迫穿衣一事,她后怕地揉揉额角,心生不悦,不管发生什么,这件事一定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否则——
外头婢女的声音闹哄哄传来,宋亦舒敛回思绪,深深呼出一口气,唤来冬梅更衣,才走出去。
三个婢女垂着头,安安分分地站在外间,她们衣裳整齐,也没有愁眉苦脸,宋亦舒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大家受惊了,昨日之事是意外,冬梅,吩咐账房,给大家多发一个月月钱。”
底下的婢女连忙跪谢,宋亦舒挥退她们,又叫管事上前。
“小姐。”管事惴惴不安,瑟缩着脖子不敢抬头看人。
宋亦舒打量他两眼,又很快收回目光,质问道:“昨晚巡夜的人呢?”
管事支支吾吾:“这……许是……许是忘记了。”
“忘记了?”宋亦舒目光凌厉射向他,“我请你们是来干活的,不是请你们来忘记的,冬梅,把管事和昨夜巡夜的人都换一批,再跟庄子上的人说,拿了钱,就要办好事情,谁下次再忘事,请他自己收拾包袱走人。”
管事没想到外表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姐,手段竟这么干脆利落,他当下白了脸,急忙跪地求饶:“小姐,我错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打理好庄子,小姐……”
宋亦舒随意挥挥手,没给管事说话的机会,直接叫人把他拖下去。
冬梅捧着一壶安神茶上前,接着跪地磕头:“小姐,奴婢也不好,没有照看好您,您也罚我吧。”
“你这是做什么?”宋亦舒大惊,赶忙扶着人起来,“那盗贼一进来就把你们打晕,我怎么能把错怪在你们头上?倒是巡夜的偷懒,以至于过去整整一夜都无人发现这荒唐事,这些人已经懒散习惯,便是罚上几个月的月钱也做不好事,倒不如直接换了。”
冬梅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扯过别的话:“小姐说的是,厨房已经做好早饭,小姐要不要用点再睡。”
“嗯。”宋亦舒也觉得饿了,“叫厨房这两日多做点甜品,给下人们分一分,也同他们说说,只要老实本分做事,宋家绝不会亏待他们。”
“是。”冬梅又道,“那先前说去北边散心的事,还去吗?”
宋亦舒想了想,轻声道:“去,不过要缓一缓。”权当散散心,若能忘记昨晚的事更好。
嘴上说着没事,可到了晚上,宋亦舒却发起了烧,冬梅急坏了,连夜叫人去找大夫。
房间点满了油灯,亮如白昼。
婢女们捧着一盆盆水进进出出,冬梅看着大夫,满脸焦急:“我家小姐如何?”
“惊吓过度。”大夫收回手,“你家小姐体弱,平时要多加照看,夜深了,你们也不好抓药,我给她扎两针,过会儿她会发热流汗,注意不要让她受凉,等她出过这身汗,再休养两天便好了。”
冬梅:“好,多谢大夫。”
果不其然,到了后半夜,宋亦舒出了一身又一身汗,几乎要打湿薄被,冬梅捂着她不让踢走被子:“小姐可千万不能踢被子啊,若再着凉,又得病上一段时间。”
宋亦舒烧得迷迷糊糊,哪里听得到她讲话,可惜她力气小,拗不过冬梅,整个人烦躁地不住摇头。
接近天亮,宋亦舒的烧终于退下,冬梅松了口气,满屋的婢女也松了口气。
因生病,宋亦舒神情倦倦,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出庄子,甚至连庄子上的假山荷塘都不去。
冬梅怕她闷坏,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可惜宋亦舒只是淡淡扯了下嘴角,又很快敛下。
暑夏多烈日,连续被骄阳烤几天,庄子也挡不住暑气入侵,若不用冰,十分难熬。
宋亦舒想了想,觉得现在可以去北边避避暑,她唤来冬梅,让领人去收拾东西。
冬梅高兴坏了,连连点头:“是,是,我马上收,明天便能出发。”
宋亦舒扬起唇角,笑得无声,看来这段时间把她们吓坏了。
……
云州北边是一个山谷,中间有一条大河蜿蜒穿过,夏天十分清凉,因土地肥沃,越来越多人搬到这里住下,这儿也慢慢成了一处小镇——古凉镇。
庄子离古凉镇有半个时辰的马车路程,宋亦舒一行人到时,天空乌云密布,伴随着闷雷声,看起来是要下暴雨的节奏。
冬梅看了看天:“才隔了这么点距离,庄子那边晴空万里,这边居然要下雨了?果真是‘十里不同天’。”
宋亦舒扶着她的手下来,杨柳细腰盈盈一握,抬脚往客栈走去,漾开的裙边像朵朵莲花。
古凉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近几年许多富贵人家都喜欢来这儿游玩避暑。
庄子新来的管事定了间上房,黄花梨木的雕花床、红木的八仙桌、汝窑的茶具、软烟罗制成的窗棂……宋亦舒双眼一一扫过房间各处,满意点头。
小二刚上茶,外头便开始哗啦啦下雨,那雨势,大到能砸死仇人。
不过一炷香功夫,暴雨停歇,雨后天晴,空气清新,谁也没把这场雨放在心上。
翌日一早,宋亦舒去街上逛逛,路过一片大荷塘时,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欣赏。
花池中有连廊凉亭,宋亦舒选了一处人少的,坐下静静赏花。
“宋小姐?”
晴朗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亦舒骤然回神,侧首望去,惊讶道:“裴公子?”
裴屿恒一身月白窄袖锦袍,腰间和领口各处用细密金线绣出花纹,鎏金皮革腰带勾勒出宽肩窄腰,青靴玉冠,整个人似风流少年,十分俊逸。
他身后跟了名随从,玄色窄袖锦袍,面色严肃,看着分外不好亲近,手里拿着几包油纸,不知里面装有什么东西。
宋亦舒略抬高了声音问:“裴公子怎么会在此?”
“大概是同你一样,来避暑罢。”说完,裴屿恒从随从手里拿过油纸,一一拆开,放到宋亦舒面前,“方才在街上买的零嘴,宋小姐尝尝?”
宋亦舒看了看,有茯苓糕、桂花糕、糖葫芦、蜜饯、肉干……她道:“裴公子精心挑选的总不会错,但我若需要,自会去买,多谢裴公子好意。”
哪知裴屿恒大手一挥,道:“这些都是姑娘家爱吃的零嘴,我刚好有,宋小姐吃便是,再说,我们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宋小姐还如此拘谨?”
宋亦舒抬眸看了他一眼,莞尔道:“也罢,相遇即是缘分,裴公子坐吧,这儿的荷花比涟池的好看。”
裴屿恒毫不客气坐下,也不用旁人动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在宋亦舒伸手去拿糖葫芦时,裴屿恒也恰好伸手,两人同时拿住一串。
四目相对,宋亦舒先松开手,面色略微尴尬:“裴公子,你先。”
裴屿恒倒也没客气,径直拿起那串糖葫芦,在手中转了个圈,递到宋亦舒面前。
宋亦舒微微睁大眼睛,干巴巴道:“你这是?”
“给你的。”裴屿恒晃动着糖葫芦,示意她拿,“我看很多姑娘买,想着你应该也喜欢,听说是酸酸甜甜的味道,你尝尝是不是。”
宋亦舒犹豫几息才伸手接过,她轻咬下一口,慢慢嚼着,后知后觉想到什么,她看向裴屿恒,支支吾吾:“裴公子……没吃过糖葫芦吗?”
裴屿恒微扯嘴角,倒是笑得淡然:“不爱吃。”
他刚才那话不像是不爱吃的样子。
宋亦舒果断拿起另一串递给他:“这儿的糖葫芦许跟江南的不一样,你尝尝,万一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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