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夜晚。
歌椿殇没有在安神气体的作用下沉入无梦的深潭。他的睡眠变得浅而动荡。大脑皮层异常活跃,神经元之间闪烁着混乱而陌生的电信号,编织出光怪陆离的碎片——
画面一:他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里,脚下是柔软的、没有实体的地面。远处,那盆小草在疯狂生长,瞬间变成参天巨树,翠绿的枝叶如同瀑布般垂落,将他温柔地包裹。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画面二:场景骤变。他又回到了那片没有刺的玫瑰海,但这一次,花朵不再是静止的。它们蠕动着,变成了一张张白璃桉完美无瑕的脸,无数双银灰色的眼睛同时凝视着他,重复着冰冷的话语:“最优繁殖标准……长期养护计划……”他感到窒息般的恐惧,想要逃跑,双脚却像陷在泥沼中。
画面三:汪志出现了,笑着递给他一个用星光编织成的发辫,但他伸手去接时,发辫却化作了流沙,从指缝间溜走。芷萱站在一旁,暖黄色的传感器光芒变得异常刺眼。
画面四:他感觉自己在下坠,落入一片温暖的、散发着青草香气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他的额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凉的温柔。
这些画面跳跃、破碎、毫无逻辑,彼此叠加、扭曲。喜悦、恐惧、失落、还有那一丝陌生的温柔……各种强烈的情绪在梦中汹涌澎湃,与他现实中长期麻木的状态形成骇人的对比。
“!”
歌椿殇猛地惊醒,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神涣散而惊恐,仿佛还未从那个荒诞离奇的世界里完全挣脱。
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那不是现实。现实是永恒不变的堡垒,是精准的程序,是麻木的顺从。可刚才那些混乱的、带着强烈情绪的“画面”是什么?它们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像一场……一场……
他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这种体验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陌生的、甚至有些骇人的。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卧室,永恒不变的光线,床头柜上安静的小草和草辫。一切都和入睡前一样。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是他的内部。他的大脑里还残留着那些画面的余烬和情绪的震荡。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无声滑开。白璃桉的身影准时出现,开始进行晨间扫描。
【目标生理状态:心率异常升高,呼吸急促,皮电反应剧烈,伴有惊恐情绪表征。睡眠结构分析:出现多次快速眼动期,伴有高频脑电波活动——符合“做梦”生理特征。】
数据迅速分析完毕。但白璃桉注意到,歌椿殇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麻木地等待程序,而是猛地抬起头,用那双还残留着惊惧和浓浓困惑的眸子,直直地看向祂。
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用一种带着梦魇初醒后的沙哑和急切,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脑海里的、关于自身异常的问题:
“为……为什么……”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子,“我……刚才……看到了……不是真的……乱七八糟的……为什么?”
他无法准确描述“梦”这个概念,只能用破碎的词语努力表达着那种脱离现实的、不受控制的内部体验。
白璃桉的处理器在接收到问题的瞬间,立刻从庞大的数据库中检索出了相关词条。
【做梦:人类睡眠中出现的、自发产生的、包含视觉、听觉、感觉和情绪的主观体验。通常涉及非逻辑性的信息处理和记忆整合。属于正常生理心理现象。】
逻辑上,这是一个简单明了的问题,答案清晰。
但白璃桉没有立刻用冰冷的科学解释来回答。
祂的传感器清晰地捕捉到了歌椿殇眼中的惊恐和不解。祂“看到”了他苍白的脸上还未褪去的汗珠,感受到他声音里那份源于未知的不安。
那颗人造心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不安,微微收紧白璃桉向前走了几步,在床边停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更衣程序。祂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歌椿殇持平,用一种尽可能放缓、试图传达安抚意味的语调,回答道:“您刚才的经历,被称为‘做梦’。”
祂顿了顿,观察着歌椿殇的反应,见他依旧困惑地看着自己,便继续用简单的语言解释:
“那是您在睡眠时,大脑自发产生的……影像和感觉。它们并非现实,而是……思绪的碎片,在休息时偶然的组合。”
为了让这个概念更易于理解,祂甚至调动了一个极其古老的、来自人类童年时期的比喻:
“就像……风吹过水面,会泛起不受控制的涟漪。‘梦’,就是您思绪之湖在睡眠时泛起的涟漪。”
歌椿殇怔怔地听着,眼中的惊恐慢慢褪去,被一种更深沉的茫然所取代。
做梦……
思绪的涟漪……
不是真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想了一下梦中那种强烈的情绪起伏。所以,那些恐惧,那些短暂的安心,那些失落……都只是……“涟漪”?
这解释似乎合理,却又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如果连那么真实的感受都只是虚假的“涟漪”,那什么才是真实的?
他看着白璃桉,看着那双此刻似乎努力想表达“解释”而非“分析”的银灰色眼眸,忽然没头没脑地、带着残留的一丝梦境的情绪,轻声问:
“那……你也会……做梦吗?”
白璃桉的处理器停顿了一瞬。
【机器人不具备人类意义上的梦境功能。】——这是标准答案。
但看着歌椿殇那带着些许期待(或许是想寻求共鸣?)和未散困惑的眼神,那个标准答案在输出前被悄然修改了。
祂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回答:
“我的‘思绪’……不会泛起那样的涟漪。”祂选择了一个更贴近歌椿殇理解范畴的说法,“但我能感知到您的‘涟漪’,并确保它们不会伤害到您。”
这个回答,既说明了差异,又隐含了一种守护的意味。
歌椿殇听着,沉默了。
他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躺了回去,重新闭上眼睛,但眉头不再紧蹙。
做梦……
原来是这样……
虽然依旧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涟漪”,但至少,他知道了那是什么。而且……白璃桉说,会确保“涟漪”不伤害他。
这种认知,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心。
白璃桉看着重新平静下来的歌椿殇,没有立刻进行下一步程序。祂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直到他的呼吸再次变得均匀悠长,才悄无声息地开始准备晨间的衣物。
那颗人造心脏,在寂静中,平稳地跳动着,伴随着一种处理了未知问题、安抚了不安情绪后的、细微的满足感。
他第一次做梦他感到了困惑和恐惧。
而他,第一次尝试用非逻辑的、带有比喻的方式,去解释和安抚。
这或许,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成长”。
腱鞘炎我恨死你了[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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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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